嬴成蟜和嬴政撩起车帘凝视着这座城市,首次踏上这里的新奇感受油然而生。
高大的城墙如同坚固堡垒立于眼前,尽管咸阳宫墙更高耸,但雍城城墙则显得更加厚重稳固。
宽阔的护城河环绕城池,“哗啦”
水声如同滚滚江流。
秦王也走出车厢,望着渐近的古城充满感慨,对着孙子们解释道:
“雍城是我秦国故都,在迁至新都之前,它曾是我秦国的首都长达294年,承载着秦国的历史和意义。”
老秦王的声音在这庄严的氛围中回响开来。
“在经历十九位君主之后,穆公称霸西戎之地便是从这儿起步。
“雍城目睹了我们秦族不可磨灭的光辉岁月,是秦国崛起的根本与庇护。
“即便现今王都在咸阳,但宗庙依然设在雍城,未被迁走。
“日后你们两人行冠礼之时,还需回到此地……”
此时,城门大开,官员们列队欢迎王者的到来,场面熙熙攘攘。
对此景象,两兄弟倒是无甚兴趣,悄悄地缩回了头。
秦 ** 室宗庙面积辽阔,达到十万平方米。
众多宫殿分布其中,踏入此处便感到庄严肃穆。
锐士护送王室成员进入宗庙后,在外警戒,一个个神情格外严肃。
嬴政见到这一切,觉得其戒备甚至比咸阳王宫更加森严。
作为首位进入宗庙的秦王,他带领孙子首先步入。
这里连秦王也不敢逾越祖宗遗制,最宠爱的小孙子也在外面守候。
在这样的环境中,所有人都小声轻言,深恐扰到先人安宁。
一个相貌英俊、高大魁梧的男子靠近,站在嬴政面前仔细打量他。
嬴政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却意识到这是地位显赫的宗亲成员。
此人先前站于嬴政父亲身后,嬴政思考时正要问是世父还是叔父时,嬴成蟜已经抢先一步拦住了自已的手臂,并以冷酷的态度看着那位男子。
尽管自已未曾见过眼前这位,但弟弟显然对他非常了解。
“秦傒,你来做什么?”
秦傒直起了身子,俯瞰嬴成蟜道:“堂堂神童竟不知礼仪?就连称呼也不懂。”
见秦傒表情变化,嬴成蟜似乎准备向他啐口水,结果把秦傒逼退两步。
嬴成蟜带着嘲讽微笑地看着对方,“你也敢?”
随后眯起细长的眼睛,继续质问道,“你就是那个试图加害于我哥哥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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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傒移开了视线又重新聚焦在嬴成蟜面上,口中轻语道,“我和你父亲的事与你俩小孩子无关。”
说罢,秦傒快速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嬴政期待着弟弟的解释。
相信弟弟所做一切都是为他自已好,转眼间注意到嬴成蟜的目光仍追随着离去的秦傒。
而嬴成蟜一面看,一面说道:
“那是渭阳君秦傒,曾祖之子,我父亲的兄长。
“由于王后没有儿子,且父亲没有继承嫡长,本应是秦傒继承太子之位。
“若不是父亲认华阳王后为母,太子宝座应该是他的。
祖父因此对他就有些愧疚之意,赐予渭阳为封地。
“那里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在朝中人脉极广,拥有一批得力门客,类似当年的吕不韦与父亲之间的关系。
“他在朝廷颇有影响力,所有宗室成员都归顺他,而不承认我父亲为主导。
“如果大哥在关外不幸遇难,他将是最大的受益者。
这次大哥回归宗族,对于大哥来说是极为重大的事,而在宗室眼中这只是小辈认祖而已。”
“按照礼制,大父、阿父和宗正三位在场就够了。”
“今日来这么多宗室子弟,多半是秦傒召来的,定有不轨图谋。”
“等会儿阿兄进去,一定要谨慎行事。”
嬴政听了,马上明白其中厉害,低声回应道:
“他敢在宗庙杀我不成?”
嬴成蟜收回目光,冷静地说:
“几乎不可能,除非他想丢掉太子之位。
“他最多是想引诱你犯下失言,以损父亲的威信。
“一切听从宗正吩咐,不要中他的圈套就好。”
嬴政应允,谨记在心。
宗室子弟陆续按顺序进入宗庙。
待所有子弟入内后,宗庙大门紧闭,隔绝内外。
黑暗为主的宗庙里,众多蜡烛散发出黯淡微光。
每个人影摇曳在这黄昏般的光线之中。
人一多,蜡烛忽明忽暗,如梦中的老人发出低语。
嬴政被安排站在 ** 位置。
他目视前方,只见一排木质牌位,最上方的是先祖秦非子的旧牌子,最下面的是新雕刻的昭襄王秦稷。
这里共二十八个牌位,代表秦国历代二十八位先君。
老宗正因为年迈,拄着槐木拐杖,手持丝绸。
他尽力辨认每一个字,随后大声念道:
“……有子嬴政,生于赵国。
父名子楚,母系姬姓……今归宗庙,先祖共鉴。”
苍老的声音将嬴政带回了祖先的视线之中。
老宗正停了一会儿,仿佛等待先祖们验证其身份。
嬴政面对木牌,恍惚中,似乎看到列位祖先坐在其中。
最上首的秦非子模糊可见,轻轻呼喊:“娃呀,抬起头来,看不清你呢!”
嬴政抬眼挺胸,愿祖先能清楚看见他。
泪已盈满眼眶,他并未发觉。
秦稷见状,急忙遮挡肩臂。
秦荡则一巴掌拍来,落在弟弟的手腕:“别胡来了!咱嬴秦的子弟,何至于被人欺负至此?”
碑文上秦稷的名字微微颤动,差点从供桌上跌落。
秦稷苦笑着说:“别哭了,孩子回家了。”
黄昏烛光中,木牌静默无声。
老宗正收回绸布,朗声道:
“跪!”
嬴政满脸泪水,“噗通”
一声双膝跪地,心中涌现出强烈的归属感,仿佛得到了宗庙庇佑。
从此,他不再是没有依傍的孤儿,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孩子。
他是秦国的长公子,姓嬴氏秦,名政。
他激动而克制,静候老宗正的进一步指令,这是最后的关键步骤。
雍城之行前,便有人告知了整个仪式流程。
然而,在这肃穆时刻,秦傒却轻声说道:
“且慢。”
### 第118章
一直留意秦傒动静的嬴成蟜勃然大怒。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兄长对这一时刻有多么期待。
每当兄长独自一人时,总是陷入沉思之中。
终于有一天,秦傒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兄长为何如此出神?一个人发什么呆呢?”
兄长回答说:
“虽在秦国过得很不错,但总感觉像客人一样,仿佛一切都是那么虚幻。”
七岁的少年嬴成蟜一时情绪激动,口中骂出了不堪入耳的话来。
“秦傒! ** ……你还算个人吗?!”
老宗正闻言,顿时目露凶光,犹如火炬照亮整个房间,愤怒地斥责嬴成蟜:“成蟜!胆敢在祖宗面前污言秽语,滚出去!”
秦王嬴柱见状急忙为他求情:
“他还年幼,饶过他这一次吧……”
话未说完,老宗正的目光便如锋利的刀刃一般落在了秦王身上。
“秦柱!”
他直呼其名,声音严厉至极。
秦王柱无奈地闭上嘴,给了嬴成蟜一个无助的眼神,然后偏过头示意先出去。
宗庙之外,秦王之言一锤定音;而在宗庙内,他的权威有所受限。
渐渐冷静下来的嬴成蟜望着孤零零跪在场中间的兄长,再看看周围的世父、叔父们那充满不屑的目光,仿佛在说让他赶紧滚出去。
他父亲在宗室中不受欢迎,而他自已也不被大家待见。
在外面他可能无所顾忌,但在宗庙这个庄严的环境中,身为秦王的祖父也不能庇护他。
嬴成蟜意识到自已已经落入了一个陷阱,不过,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他们想支开我?]
嬴成蟜走到兄长背后,“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自掴脸颊一掌,随后舔着嘴唇说道:
“不肖子孙嬴成蟜失言了,在此向列祖列宗赔罪!”
他重重叩首,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尽管平日里自认为是个忍辱负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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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宗正脸色略显和缓,微微颔首。
“能勇于认错、知错即改者乃我族真正的子孙,祖先会宽恕你的。”
接着不再提让嬴成蟜出去的事,转眼望向秦傒,“秦傒,既然你惊扰仪式,要么选择继续跪在这里,要么现在出去。”
秦傒复杂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嬴成蟜,走出行列,面对祖宗牌位深深鞠躬表示歉意。
他对老宗正恭敬地说道:
“我并非有意惊扰仪式,实则有重要缘由不得不言。”
他指向前方跪着的嬴政,沉重地说:
“我怀疑,此人非我 ** 子弟,而是出自赵姓一族。”
此言令嬴政满脸疑惑不解。
嬴成蟜紧握拳头痛心不已,却强行压抑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四下一瞧。
只见周围的长辈们大多面无异色,更没有谁发声替嬴政说话。
嬴成蟜暗自琢磨:这必是他们的密谋无疑!
但是,兄长今日跪在此地的事实表明,秦族宗谱已彻底调查清楚。
包括嬴政出生于何地,生辰八字等详尽资料,乃至母亲赵姬和秦子楚之间亲密关系的次数及其怀胎的时间节点都被一一核实在案,这才允许嬴政正式归宗。
因此经过这样繁琐而又细致的审核,基本不可能出现问题。
老宗正的目光此时变得更加冷冽,语气倒是依然平静:
“哦?你又有什么证据支撑这个说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