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见到前世纠葛的人,会有一些难过和不忿,但文希发现并没有。
她的心态很平静,就好像遇到一个故人,那些恩怨都已经远去。
果然在与李佑林交错而过后,她又找到了上一次见过的那群朱鱼。
太阳光折射在湖面上,一片涔涔的冷,文希嘴里叼着一根枯草,看着鱼儿们吐着泡泡,聚在一块儿追逐着这片稀薄的暖意,颇有些遗憾没带点鱼食来。
李佑林走了一阵后再回头望,发现那个女孩儿还呆呆的坐在草堤上,她的身子小小的一团,笼在一片嵩草中间,几乎就要望不见了,李佑林的心突然莫名就难受起来。
或许她听见了那些话,即便再大大咧咧的姑娘,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人人都会犯错,他方才应该再克制一些的。
他一向清冷自制,以往不是没有人做更过分的事,他都能轻轻揭过,就好像风过水无痕。
可为何方才就脱口而出了?看到她一脸平静的望着自已,不闪不避,他突然就感到气愤,好像非得说点什么才行似的。
过了一会,春桃和夏荷也找到了湖边,她们到后不久,文若和文萱及一众丫鬟婆子也从右前方的假山边走了出来。
两个人似乎都有些狼狈。
“怎的了?”
文萱看了看文若,抿着唇没有说话。
倒是跟着她们的王嬷嬷率先开了口:“四姑娘转完园子觉得无聊,便要带着我们姑娘从后门进岚风堂找二公子……”
她的话在两位姑娘的瞪视下堪堪止住,不过,该说的也都说得差不多了。
文希大致也能猜出个脉络,文若真正要找的是二表哥吧!拿哥哥作伐子,又拉了个垫背的文宣。
结果岚风堂没进去,定是在后门遇到了什么意外状况。
文希看了看王嬷嬷的表情,淡淡的道:“什么都莫说,先去整理下,一会儿该走了。”
一直到出府时候,她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有了些许的不自然。
饶是内心已经说服自已主动去接触二表哥,但行动上却是畏缩不前,大概前世的热情都用尽了吧。
看着文若和文萱围着沈纪安嘘寒问暖的样子,文希汗颜自已竟连个与二表哥独处的机会都找不到。
最后只得在众目睽睽下嘱他勤勉学习之余莫要忘了保重身体之类云云。
文希说的一板一根形似个小古董,与庶妹从眼睛里溢出的担忧没有可比之处。
就算是文宣,关心也带着小女孩的憨傻气,听来让人动容。
但沈纪安还是很给面子的笑了下,并郑重道了声:“好。”
几个表妹都得了贵重的回礼,文若得了一方名贵的端砚。
文萱得了一匹桃粉色的苏州漳缎,那一朵朵花好似立体的浮雕,据说其工艺极其繁复,本朝市井中几乎已经绝迹,只在一些家底丰厚的权贵人家才有些收藏。
文希掂掂手中的《太古遗音》琴谱,发现自已依旧还是低估了沈家的底蕴。
她抿着嘴笑了下,看来外祖母的托付,她还是得时时记在心上。
各人皆有所得,那边文若还不愿上车,一脸期期艾艾,不知要啰嗦到何时。
文景咳嗽一声,文若一扭头看着大家都望着她,竟是露些少女的娇羞。
文希啧啧两声,那边耐着性子应付他们的玉面酷吏便瞪了过来。
从沈家回去后,一晃就到了大年三十。
因在孝期,大家都在打扮素雅中,尽量显出一点新年的意头来。
文希在这日上穿深蓝色对襟圆领绣折枝花图案的短袄,内搭竖领月白暗纹中衣,下穿蓝白色暗花褶裙,头发梳成双丫髻,两侧以亮白色南珠头饰点缀,整个人显得既乖巧又文雅。
衣服是文希收回娘亲的成衣铺子后,特用苏州宋锦制成,时人常言“一寸宋锦,一寸黄金。”这当然是极夸张的说法,不过也可见它的贵重了。
掌柜的得了一匹,想到府里的主子正是爱俏的年纪,便特意孝敬上来,文希心安理得的笑纳。
几个姊妹在寿安堂的门外遇上,文若看到嫡姐身上的衣服成色,眼里闪过难以扼制的嫉妒。
如果姨娘不倒,这原该是她的。
她低下头,想到往年这些衣服穿在自已身上的光景,那时大家都朝她投来艳羡的目光,一如此刻的嫡姐。
而今日的她,甚至穿着去年的白绫袄,虽然还很新,但终是低了一层。
她又扭头去看六妹妹文萱,虽未敢穿鲜丽的颜色,却也是簇新的。
便是二姐姐文清并五妹妹文瑶、七妹妹文秀,都是未曾上身过的袄裙。
文若拼命掩下目中的嫉恨,再次抬起头时,已能言笑如常。
天寒地冻,为了保暖,整个苏府的主子此刻都坐在偏厅里。
成年的男女倒是泾渭分明的唠嗑说古,只这小辈们却是跑来跑去,没个消停。
文希几个女孩儿去给祖母请完安后,便坐在边上听一众女眷唠嗑。
三老爷的妻室寥氏出自六品的京官之家,她上头还有好几个哥哥姐姐,也许是从小得到更多照顾的原因,性子养得外向活泼。
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却还依旧爱玩爱闹,看到文希这一众小子姑娘们,便要拉着她们去放鞭炮。
说是放鞭炮,却也不过是她们站在一边,吩咐小厮或胆大的丫鬟们去点罢了。
大伯母冯氏看着她们玩闹,忙碌之余还不忘嘱咐一众小心着些,莫要靠得太近。
文希看到大堂嫂刘氏与大堂哥在外间写春联,便也凑过去看。
“三妹妹也来帮忙吧!”大哥哥苏文翰头也不抬的说道。
文希不好推却,当即吩咐丫鬟磨墨,悬腕躬身而书,等写完一副对联,便见大伯父、父亲、并哥哥文景都围在周围。
文希有些不好意思,她写字都是为了静心,喜欢一个人慢慢的写,一下被众人观瞻,反倒有些拘谨。
苏大老爷安抚道:“写的不错,你写你的,不用管我们。”
苏二老爷心里却有些震憾,这个女儿的字何时练得这么好了?
更让他意外的是,女儿练的非一般闺秀的簪花小楷,而是正儿八经的馆阁体。
她的整个字形除了美观、结构大小适中之外,又多了一层生动飘逸、洁净秀雅之感。
苏二老爷看着这样的女儿,心中震撼,本想借机说说话,那边文萱来摇她的手:“爹爹!陪萱儿去点鞭炮吧!”
“真是个野丫头!”,嘴里虽是笑骂,但人到底是被拉走了。
文希倒是无知无觉,她很认真的写好自已那一沓,抬眼时发现周围已经安静下来。
大哥哥和大堂嫂这会也不知去了哪里,她四下一扫,发现哥哥文景歪在不远处的坐椅上,宽大的身体恰恰挡住门帘处的风。
文希收好对联,便去摇他,“人呢?”
文景睁着一双惺忪的眼:‘在前院放鞭炮呢!就我一人在这陪你,小丫头片子。”
文希笑看着嘴贫的哥哥,尽管这会儿手冻得冰凉,心里却是暖哄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