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纪安上前行礼,“母亲!可是找到那杨管事?”
前儿他就问过母亲,她管理着内宅,对府里人员的出入都有详细的记录。
宋氏一脸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儿子,却是没有说话。
沈纪安便疑惑的向上首的宋氏望去,就看到她手上正着什么,一角红色的封皮异常的醒目。
沈纪安的眉头立马一沉,那是……他的庚帖!
在秋华堂他亲放在杨管事手中的。
沈纪安第一次这样认真的审视自已的母亲。
她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身榴红镶金线纹的褙子衬得整个人端庄而华贵。
宋氏的面上没有一丝细纹,但此时却目光慈祥的看着自已,眼尾处也有了一些岁月的痕迹。
沈纪安有些难堪,他不知道,母亲为何会暗中阻拦自已求娶表妹。
祖母、父亲都同意的亲事,沈纪安原以为所有的阻碍来自自已,却没想到会是他们都无视的母亲。
“为什么?”沈纪安哑声问道。
宋氏回答得平静而淡然,她此时已经把手中那红色的庚帖摆正,“为什么?你该问问你自已!那文希是丧母之女,她一出生就克死了母亲。”
沈纪安几乎脱口而出:“那怎么能怪她!这对文希不公平!”
“文希?你何时与她这般亲近了?还是说上次沈府请客时发生了什么?”宋氏搜肠刮肚只能想到这一点,她又目光锐利看向面前的儿子。
想到上次沈府宴客的事,沈纪安就有些难堪,他险些着了那苏文若的当,若不是文希……
不!应该说若是文希……
他不敢往下想,虽然只是个假设,却依然令人激动。
沈纪安暗沉的眸子动了动,为自已方才的念头感到羞愧。
他怎能如此?
是表妹救了他!
她原已经足够可怜,自小没有娘亲不说,还被姨娘算计,父亲漠视。
自已方才却想着在母亲面前坏了她的名声。
纵使日后对她再好,也一定会受到她的厌弃,她会在自已母亲面前抬不起头。
宋氏半天没有等到沈纪安的回答,目光便愈发刻薄起来。
“没有的事!”沈纪安马上就说道,顿了顿他又添了句,“那不是她。”
想到宋氏曾经向他提过的那个赵露儿,沈纪安突然就有些恶劣的道:“母亲不可再请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过府。”
宋氏琢磨着,纪安是说上次确实有人做了什么。
但不是苏文希!
那日宴客的女眷几乎包含了一大半京城待嫁的闺秀。
他又不说是谁心怀不轨,看来是打定主意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就为了一个苏文希?!
还真是冤孽!
不过,宋氏知道什么事都得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于是便轻声说道:“母亲知道了,只要不是那苏文希,眼下你成婚的事我不催你。”
沈纪安觉得憋闷,他不想再呆在这衡芜院,“母亲不同意这事,还得知会祖母与父亲知晓,那杨管事也得毫发无伤的送回来,她毕竟是祖母的人。”
说完这句他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竟是连行礼都不曾。
宋氏目光沉沉的望着儿子的背影,他没有为自已争取,似乎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件事。
他只让自已对老太太有所交待,这才是最棘手的。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宋氏身边的嬷嬷进来,见她坐在黑暗里,赶忙唤丫鬟进来点亮桌上的琉璃宫灯。
“太太!二公子会体谅你这一片心的。奴婢方才没有听到他为自已分辩,大约只是一时冲动罢了,那都当不得真。”嬷嬷帮宋氏拿来暖手袋放在怀里,又轻声劝道。
宋氏拍了拍嬷嬷放在她肩上的手,“你不知道,他不反抗,不是不喜欢。相反,是因为太喜欢。”
嬷嬷听了悚然一惊,想着再说点什么,却是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说词了。
沈纪安出了衡芜院一路急走,程云跟在后面越走越心惊。
他的脚步飞快,但二少爷显然比飞还快。
要不是自已有武艺在身,他都要把主子跟丢了去。
程云一边追一边想:太太究竟与二少爷说了什么,竟是惹得他这样形露于外。
程云自小跟在他身边,以往无论发生多大的事,都未见二少爷这样激动过。
沈纪安一路急走,到了湖边又停了下来,前面有棵歪脖子树。
程云还在后边喘气,沈纪安已经嗞溜几下爬了上去。
程云便就近坐在树下,还好二少爷不饮酒,要是饮了酒,又这样不冷静,他还真担心二少爷从树上掉下去。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园子里的风灯影影绰绰,天上悬着个半月,像是被人生生切掉一半似的。
天上一个半月,水中也一个半月,像是一种残缺的暗示。
程云叹口气。
树上的沈纪安也跟着叹了口气。
今儿已是四月初六,太后的群芳宴此时也该落幕了吧!
母亲把时辰掐得刚刚好,即便有了庚帖又如何,又改变不了什么。
就算表妹今日逃过一劫,但沈家之前的日子一直对此事不闻不问,也算生生表明了态度。
沈纪望着天上的半个月亮,第一次体会到那些诗词中所描绘的怅然若失。
树下传来叮咚一声轻响,惊醒了沈纪安。
他向树下望去,见程云坐在岸上,正百无聊赖的往湖中丢着石子。
沈纪安忽然就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样的日子。
他坐在树上看文希与她的丫鬟在岸上喂朱鱼。
丫鬟们说着一些把鱼烤着吃的傻话,表妹便晃悠着腿哼着些不知名的小调。
那日的天空晴好无云,岸边的柳条才刚刚有些样子。
自已本想打个招呼的,却又听她对丫鬟们说让她们远着自已,她把自已形容成一个脾气恶劣的公子。
原本打招呼的心思也就没了,本想听她嘴中还会吐出什么惊人之言。
后来却是被苏家那个庶女扰了兴致。
不但要把他好不容易得的朱鱼烤来吃,更可恨的是她竟和丫鬟们藏在蒿草里看他的笑话。
沈纪安轻嗤了一声,嘴角便抑制不住的往上勾了勾。
一会儿他的面色又沉了下来,与这寂静的夜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