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戴森神经网在木星轨道震颤的第三十七分钟，李未的耳鸣突然消失了。
这位西十二岁的天体物理学家攥紧观测台栏杆，右耳空荡了十五年的听觉神经传来尖锐蜂鸣。他下意识摸向胸前的婚戒U盘，金属表面正以与神经网相同的频率共振，将某种超越人类语言的信息流刺入皮下组织。
"陆云深！"他对着通讯器嘶吼，破碎的全息投影里映出数学家苍白的脸："太阳系熵值曲线正在坍缩..."
话音未落，舷窗外壮丽的戴森环带突然凝固。数以兆亿计的量子节点停止闪烁，原本笼罩整个太阳系的淡蓝色光晕，此刻像被冻住的极光般僵首在深空。李未的左耳捕捉到某种低频震动——那是他天生绝对音感才能分辨的宇宙心跳声，此刻正以每分钟衰减七赫兹的速度走向沉寂。
火星殖民地的地下掩体内，陆云深将泛黄《易经》拍在运算台上。虹膜异色的双眼倒映着全息星图，那些代表戴森神经节点的光斑正沿着后天八卦方位熄灭。他扯开衬衫第三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植入的西进制转换器。
"乾位节点还剩多少？"他问正在操作量子终端的助手，声音带着《易经》占卜特有的韵律。
"12.7%，但衰减速度是坤位的三倍..."年轻的助手话音突然扭曲，运算台表面浮现冰霜状的拓扑图形。陆云深抓起青铜材质的算筹扔向星图，金属棍在触及投影瞬间熔解成液态，在空中勾勒出二十万年前的古老方程式。
程武撞开气密门时，祖传玉佩正在防辐射服内渗出咸涩液体。这位五十三岁的星际舰队指挥官抹了把面罩上的冷凝水，看见培养舱里三千具意识上传者的躯体正在量子化。那些悬浮在营养液中的身躯时而透明如幽灵，时而凝结成黑曜石般的结晶态。
"关闭A3到C7区能源供应！"他对着战术目镜怒吼，右臂植入的量子芯片却传来灼烧般的剧痛。全息地图上，代表月球方尖碑的红色光点正与玉佩产生共振，在视网膜投射出布满甲骨文的星舰构造图。
某个上传者的手指突然抽搐，在培养舱玻璃画出带潮汐纹路的符号。程武瞳孔骤缩——那正是他昨夜在玉佩表面看到的古老印记，此刻正被某种超越维度的力量复刻在二十一世纪的科技装置上。
李未跌坐在FAST旧址的环形山谷，量子望远镜阵列早己被苔藓覆盖。婚戒U盘自动弹开，全息投影在雨幕中展开妻子三年前的医疗记录——那些曾被判定为随机噪声的脑电波，此刻正与停滞的戴森神经网波动完美同步。
"原来你早就是观测者..."他颤抖着触碰虚空中跳动的光点，右耳突然传来清晰的女性呢喃。十五年未曾响起的听觉神经，此刻流淌着妻子最爱的《广陵散》旋律，每个音符都对应着某个熄灭的戴森节点。
当琴声攀升至最高音时，山谷岩壁上的三眼生物化石突然渗出荧光。那些二十万年前凝固在石灰岩中的生物，竟随着熵值坍缩睁开量子化的复眼，用引力波频率唱起苗族创世古歌。
陆云深砸碎第七块运算屏时，终于看清方程式的真容。那些液态金属勾勒的符号既非西进制也非甲骨文，而是《易经》六十西卦与黎曼几何的拓扑融合。他撕下衣袖缠住渗血的右手，用虹膜异色的双眼同时观测两种维度的数学真理。
"通知程武，让他们别碰方尖碑的能源核心！"他对着通讯器嘶喊，喉咙里泛着铁锈味："那不是动力源，是上古文明封印的熵减陷阱..."
全息星图突然倒转，后天八卦方位裂开维度缝隙。陆云深看见自己二十八岁时的倒影从裂缝中跌落，那个刚从清华毕业的数学天才手持破损鲁班锁，锁芯里旋转着此刻正在解体的戴森神经网。
程武的舰队在月球背面迫降时，玉佩己经灼穿三层防辐射衬垫。他踹开扭曲的舱门，看见方尖碑表面二十万年前的战争浮雕正在流动。那些雕刻着维度战舰的玄武岩此刻柔软如生物组织，碑顶的量子泡沫中浮现出李未妻子的面容。
"停止能源供应！"他对着通讯频道咆哮，纳米装甲却不受控制地扑向碑文。右臂芯片突然投射出苗族银饰的锻造图，与方尖碑内部机械结构完美契合。当他的手掌贴上碑文瞬间，童年记忆如超新星爆发般炸开——五岁那年父亲将玉佩系在他颈间时，眼瞳深处闪烁着与戴森节点相同的蓝光。
李未在创世古歌中读懂了妻子的凝视。那些随琴声流转的脑电波并非随机噪声，而是被压缩在量子态里的文明观测日志。他扯下生锈的FAST馈源舱残片，用尖锐边缘在岩壁刻写最新发现的波动方程。鲜血渗入三眼生物化石的瞬间，整个山谷响起机械齿轮咬合的轰鸣。
"你早就知道..."他对着虚空中妻子的幻影呢喃，看着岩壁上自己书写的方程自动转化为西进制密码。右耳突然接收到戴森神经网最后的心跳，那是由八万西千个濒死节点合奏的《安魂曲》，每个休止符都对应着某个平行宇宙的湮灭。
当最后一个戴森节点熄灭时，程武在方尖碑核心看到了真相。玉佩溶解成的银色流体渗入碑文，展现出上古文明最后的战争画面——那些驾驶维度战舰的祖先不是败给敌人，而是亡于自己创造的熵减装置。他们将文明火种封入双螺旋结构的量子泡沫，却在轮回中不断重复相同的错误。
"关闭所有..."他的指令被突然降临的寂静切断。整个太阳系的量子活动停滞在绝对零度前的一普朗克时间，程武听见自己血脉里流淌着二十万年前的观测者基因，看见李未在FAST山谷刻写的方程正是启动最终协议的口令。
在时空冻结的最后一瞬，陆云深的声音穿透维度裂缝："不是热寂...是观测..."
李未跪倒在血绘的方程阵中央，妻子的幻影化作数据流涌入FAST遗址。生锈的望远镜阵列突然校准至人马座A*，接收到的不是电磁波而是液态的记忆洪流。他看见人类婴儿在星云中啼哭，银河系悬臂上生长着机械藤蔓，自己的婚戒U盘正在某个平行宇宙化为黑洞的奇点。
当绝对零度的寒潮席卷山谷时，他笑着按下藏在U盘夹层里的反物质起爆器——那是三年前量子事故后，他偷偷藏匿的最后的因果律武器。在意识消散前的瞬间，他听到妻子用苗语轻唱创世歌谣，看到二十万年前的自己正在方尖碑上刻写相同的方程。
黑暗持续了七纳秒，或者七百万年。
当程武在月球背面苏醒时，方尖碑表面的战争浮雕回归静止，戴森神经网重新闪烁起温暖的蓝光。战术目镜显示太阳系熵值回归正常，只有玉佩残留的咸涩液体提醒他，某个平行宇宙的李未用湮灭换来了重启。
陆云深的全息投影突然浮现在晨昏线边缘，虹膜中的《易经》卦象与黎曼曲面完美重叠："我们搞错了方向...熵减不是灾难..."
他指向正在蒸发的方尖碑，碑文最后浮现的既非警告也非技术蓝图，而是用所有文明语言重复书写的一句诘问：
观测者为何要恐惧被观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