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斐,踯躅崎馆。
身处于深山老林中的天守阁,鸟雀在枝丫上歌唱,看似宁静祥和的氛围底下,却隐藏着阵阵杀机。
一位貌美如花的巫女踏着小碎步上前,跪坐在身穿素色僧服的武田信玄面前。
“京都那边又有什么消息?”
武田信玄难得的率先开口询问。
“回禀御馆大人,三好三人众的举兵,因为大和守松永秀久的再度背叛而宣告破产,无疾而终。”
望月千代抿着红唇,清脆的声音在整个屋敷里面回荡。
“松永秀久,那个永禄大逆的参与者,天下第一大恶人,临阵倒戈并不让我感到意外。”
武田信玄的关注点,并不是摄津那些被织田家压制的大名,他清楚的明白,一旦被大名压制,就很难翻的起风浪。
“织田信长火烧比叡山之后,找到座主大人的踪迹了吗?”
武田信玄是一名虔诚的佛教徒,他在得知织田信长干出那种恶事之后,第一时间就放出消息,力求保护觉恕法亲王的安全。
“刚刚接到乱波消息,人已经快到城下了。”
望月千代回应道,自从诹访原之战后,她能感受到武田信玄在心态上发生了变化,似乎要比之前更加着急。
“那还不赶快出去迎接!”
武田信玄连忙站起身来,呵斥道:
“我们绝不能怠慢座主大人!”
“哈!”
过了一会,武田家的家臣们齐聚天守阁的正门前,大家站在两旁闭口等候。
武田信玄则是双手背后,踱来踱去。
很快,一道小姓的声音传了过来。
“圣山座主,觉恕法亲王到!”
声音落下,家臣们皆是单膝跪地,就连武田胜赖也低下头表示尊敬。
武田信玄闻言连忙迎了上去,只见觉恕法亲王十分狼狈,身上穿的华丽袈裟也变得破败不堪,象征地位和权力的金禅杖也消失不见。
觉恕法亲王就像是路边的浪人,蓬头垢面,完全没有武田信玄印象中的光辉形象。
武田信玄表情淡然,但脸皮的不断抽动表现出他此刻内心的愤怒。
觉恕法亲王就像是看到亲人一样,身体顺势倒在了武田信玄的怀里,他抽噎着哭喊道:
“信玄上人!你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此话一出,负责迎宾的家臣团立刻开始骚动起来。
“此人竟然就是觉恕法亲王!”
“怎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能从魔王的手中逃出来,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
“闭嘴!”
武田信玄面容冷峻,转过头朝着家臣们一声呵斥,众人无声。
他再次看向觉恕法亲王,痛心疾首道:
“座主大人,您受苦了……”
觉恕法亲王指着西方,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
“织田信长那个家伙……”
“他就不是人!就是个畜生!”
“比叡山的伽蓝宝物,全都被他烧杀抢掠,织田信长在下令纵火之时,还蛮横地从我手中抢走金禅杖!”
“……”
觉恕法亲王一直骂个不停,直到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唾沫星子甚至还挂在他的嘴角。
武田信玄似乎能够感同身受,他气得脸色铁青,胸膛起伏不断,大喝道:
“胜赖,取笔墨来!我要把织田信长骂个狗血临头!”
“哈!”
……
火烧比叡山事件爆发之后,背负骂名的织田信长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以前,他还会被世俗的封建观念限制自己的行为,而这次事件之后,他彻底放飞自我。
“狡诈、恶毒、残忍、暴虐……”
在京都的织田家御所里面,织田信长坐在帅案上面,不断翻看着这些日子各地大名邮寄给自己的信状,上面的内容全都是在骂自己。
而织田信长则是抱着戏谑的态度一封一封地看着,有时候还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让小姓森兰丸还一度以为主公这是被气疯了。
“我没疯,是这个世界疯了。”
织田信长咧嘴笑了笑,他一眼便看出了森兰丸的想法,说道:
“时代正在变革,墨守成规的想法需要被剔除,然而循序渐进往往不能引起世人关注,只有快刀斩乱麻才能震慑天下!”
“主公之教诲过于深奥,森兰丸不懂……”
森兰丸跪伏在地回应道,他眼神迷茫地看向织田信长。
“这些等你以后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
织田信长缓缓站起身来,没有传统道德观念的约束,他反而觉得一身轻松,很多被挤压在内心深处的,在当世看来属于离经叛道的想法,都可以一一付诸实现。
“主公,有小道消息说,大和守松永秀久曾与三好三人众密谋叛变,似乎被您这次的气势震慑,选择与筒井家同心戮力抵抗三好三人众了。”
森兰丸将从木下秀吉那里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信长。
织田信长一听这话嘴角微微扬起,说道:
“森兰丸,这是猴子故意以说给你听的吧?”
森兰丸十分聪慧,只是现在还小,脸皮有些薄,低下头红着脸应道:
“是的……”
“我一把大火烧了比叡山,现在家臣们都不敢把还未确定的事情通报给我了,想必猴子给你说这些情报时候的心情也很忐忑吧。”
织田信长捋着胡须浮想联翩。
“主公,要不要在京都举办家宴,缓和一下与家臣们的关系,最近听说佐久间信盛大人和武井夕庵大人对您的行为表示非常不满……”
“不必了!”
织田信长大手一挥,颇有气魄道: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如果想要背叛我,那大可放马过来!”
织田信长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统一天下!
至于过程,自己使用了什么手段,那都无所谓。
“森兰丸,你就成为我在家臣中的眼睛吧,将他们的动向悉数告诉我!”
“遵命!”
“下去吧!”
“哈!”
织田信长摆了摆手,却发现森兰丸似乎仍是犹豫。
“还有什么要说的?”
森兰丸俯下身子,恭恭敬敬道:
“主公,武田家来信,臣不知道该不该呈上……”
森兰丸想也不用想,肯定又是骂主公的信状。
只是织田信长瞥了一眼,那个像是普通装饰品一样的金禅杖,想了想说道:
“甲斐之虎武田信玄还是有些势力的,我看看骂我了些什么?”
“哈!”
森兰丸将信状呈上,织田信长打开看了上面的内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
“武田信玄痛斥我为‘第六天魔王’,有趣,我很喜欢这个称号!”
织田信长不怒反笑,立刻坐在帅案旁边奋笔疾书。
“感谢武田甲斐守大人的夸赞信,在下非常荣幸能够得此殊荣!”
“……以上。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
然后织田信长又把自己天下布武的印章盖在信状上,递给森兰丸说道:
“命人下去把这份回信送给武田信玄。”
“哈!”
织田信长这才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
“去叫秃子和猴子过来,还有村井贞胜和菊亭晴季,等会随我面圣!”
“遵命!”
……
现如今,摄津三好家、越前朝仓家、北近江浅井家、长岛一向一揆已经爆发战争的地方,因为织田信长的一把业火而完全陷入僵局之中,各地冲突不断,但各方又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于是,为了打破窘境,织田信长奏请朝廷,请天皇敕令,朝仓家和浅井家被迫与织田家和解。
此时,此时据德川家重臣,大久保忠教所记载的“三河物语”中,提到织田信长对朝仓义景的说法是“天下是朝仓大人所有,我将不再妄想”。
而天下诸侯皆知,这只是织田信长的缓兵之计,他绝对不可能放过朝仓、浅井两家。
织田信长开始借此机会向朝仓家拉拢家臣,分解朝仓家的势力,并伺机最终的复仇之战!
甲斐,踯躅崎馆。
“父亲大人,他在耍你啊!”
武田胜赖勇武有余而情商不足,当着一众家臣的面,念完织田信长的回信。
而这个时候,武田信玄早已被气得脸色铁青。
“八嘎!还用你说?!”
武田信玄咬牙怒斥道:“可恶的织田信长,竟然利用圣上,真是伟大目的不择手段了是吧!”
他一拍大腿,猛地站起身来,犹如暮虎的最后一击,充满所向披靡的气势。
“告诉上杉家上杉谦信,他不是很想要川中岛吗?我同意割让给他一半作为同盟关系的条件!”
此话一出,所有武田家臣们皆是大惊失色!
川中岛,是北信浓与南信浓的交界地带,这里地势崎岖,多处军事要塞驻扎在此,上杉家与武田家为了争夺川中岛先后爆发了五次川中岛合战,战况之惨烈为日本战国之最!
武田信玄竟然愿意割让一半的川中岛,其上洛的决心可见一斑!
“主公!万万不可啊!”
“我们牺牲了无数将士才得到的川中岛,怎么能拱手相让?!”
“……”
“咳咳咳!!!”
武田信玄猛地剧烈咳嗽起来,情绪起伏不定,他脸色通红,强行咽了咽口水,呵斥道:
“我们只有上洛,别无选择!”
“可是父亲大人,上杉谦信会答应同盟吗?”
武田胜赖有些愚钝,不懂这里面的人情世故,率先提出疑问。
武田信玄则是怒其不慧地教训道:
“我有上洛之大义,讨伐第六天魔王!谁若是阻拦我,那就是与魔王同流合污!我与上杉谦信英雄相惜,他一定会同意我的同盟邀请!”
“原来如此!”
武田胜赖恍然明悟。
“但是御馆大人,上洛并没有那么简单,我们背后的关东还处于各方势力混战之中,这个时候上洛恐怕……”
武田家名臣,穴山梅雪提出质疑。
“信君,我明白你的意思。”
武田信玄缓缓坐下,沉声说道:
“关东北条家是个麻烦,他们一直与德川家保持联系,若不是本家把骏河占领,两家必然成为我们上洛的掣肘。”
当今,相模雄狮北条氏康在关东仍具备一定的影响力,早在三国同盟时期,北条家就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影响着今川义元上洛。
“御馆大人,所以您的决意是……”
一种身穿赤红色阵羽织的武田家臣们纷纷身体前倾,目光炽热地望向上位。
武田信玄沉思许久,开口说道:
“以骏河为战地缓冲,在半年内解决掉德川家康这小子!”
“父亲大人,那您的意思是,将骏河拱手让给北条家吗?”
武田胜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上洛一途凶险万分,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倒在了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
武田信玄深吸一口凉气,就算是武田家巅峰期,也不敢盲目上洛,这就是一步险棋,可是他无路可退了……
这段日子,武田信玄能明显的感觉到身体状况在不断下滑,再不完成上洛夙愿,恐怕武田家将会再也没有崛起的可能。
他又看了看武田胜赖,心中不禁想到,自己的几个孩子,若是长子不意气用事的话,自己也不会如此着急。
“放手一搏吧,别理会太多!”
武田信玄陡然起身,手持葫芦形状的指挥扇,大喊一声:
“解除甲斐金山的开采限制,两年时间内拉起一支最强大的武田赤备军团!”
“哈!”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风林火山!!!”
玄关处,望月千代感受到武田家臣团爆发出强大的战意,表面上兴奋,实际内心早已出现慌乱。
她趁着武田信玄给家臣们下达任务的间隙,来到一名女巫的身边,附耳轻声道:
“乘快马到滨松,德川大人那里去,告诉大人武田家要准备上洛了……”
……
【家康贤弟安心,若是武田信玄胆敢来犯,兄信长必定让他有来无回!】
远江,滨松城。
从京都回到滨松的德川家康,再次向织田信长确认了态度。
他手中攥着信状,眉头紧锁,脑海中浮现出与虎谋皮时候的场景。
“曾经分食今川家的盟友,如今终于也到了两虎相争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