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像被这巨大的“菌被”吞噬后,留下的恐怖浮雕。
有些轮廓的姿势,透露出死前剧烈的挣扎。
“我的老天爷……”许老汉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变了调,“这……这他娘的成精了?”
胖子也哑了火,半晌才憋出一句:“操……这老太太不是没牙,是……是特么长了一嘴的毛啊!还带镶人肉馅儿的?”
吴天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他强迫自己冷静观察:“不止是固定……你们看。”
“这些菌丝像是从他们身体里长出来的,又反过来包裹住……它们在……共生?或者……”
他没说下去,那个“吃”字卡在喉咙里。
毛青青和郎元也彻底没了声音。
眼前这景象超出了“采集样本”的范畴,变成了一种首观的、令人作呕的恐怖。
毛青青之前那点小心思被眼前的菌丝地狱碾得粉碎,只剩下生理性的恐惧。
郎元脸色煞白,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江子宁的手电光缓缓移动,仔细检查着这片巨大的菌毯。
光束扫过一具离得最近的“浮雕”。
那具骷髅的一只手似乎极力想从菌丝中挣脱出来,五指张开,指骨扭曲。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它头骨上方几寸的菌毯上,有一个明显被外力破坏过的痕迹——几缕断裂的菌丝耷拉着。
露出下面颜色更深、近乎黑色的菌丝层,那个破口不大,形状不规则,边缘还残留着一点暗褐色的、干涸的痕迹,像是什么东西溅上去又凝固了。
“有东西从里面出来过?”吴天真低语,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立刻联想到山神身上那些蠕动的菌丝触须。
毛青青有些崩溃,早知道她就留在上面了“许老汉你们带的什么路?!”
“非要带我们下来,现在我们又要重新回去?”
毛青青尖利的声音在狭窄通道里炸开,像把钝刀子刮在铁皮上,刺得人耳膜生疼。
她整个人都在抖,情绪崩溃,手指头几乎要戳到许老汉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去:
“许老汉!老礼头!你们安的什么心?!啊?!”
“拍着胸脯说认得路!带的好路!这就是你们带的好路?!把我们领到这鬼地方,喂这些吃人的蘑菇?!”
她喘着粗气,防毒面具的视窗都蒙上了一层白雾,声音带着哭腔和歇斯底里的怨毒:
“早知道是这种鬼门关,我死也不会下来!现在好了,前头是吃人的菌丝,后头是不知道多长的烂泥道!”
“你们俩老棺材瓤子活够了,想死别拉着我们垫背!我们还有研究要做!命比你们这些泥腿子值钱!”
老礼头原本闷着头,用他那杆磨得油亮的铜烟锅敲着岩壁试探,闻言动作猛地一停。
他没回头,佝偻的背脊却像一张缓缓拉开的硬弓。
烟锅头在湿漉漉的岩壁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两下,发出“笃、笃”的闷响,在死寂的通道里格外清晰。
许老汉则慢慢转过身,手电光从他下巴往上打。
照亮了他脸上皱纹和泛着白光的墨镜。
他看也没看几乎要扑上来的毛青青,浑浊的眼珠缓缓扫过她身后的郎元、江子宁等人身上,最后落在那些菌毯上挣扎的人形轮廓上。
这几个人显然和毛青青想的一样的,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
老礼头拉住吴天真和胖子,他示意俩人不要说话。
俩人有些奇怪,但还是听话的照做。
“毛博士,”许老汉开口,声音不高,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每个字都沉甸甸的。
“这路,是祖宗辈儿传下的,老礼头和我,加起来一百多岁,在这片山打过野物,采过药,躲过兵,也送走过迷路的城里人。”
“活路死路,我们这双老腿,比你们年轻人金贵的眼睛认得清。”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在毛青青那因激动显得有些扭曲的防毒面具上。
声音没什么温度:“你说我们活够了?是,黄土埋到脖子根儿的人了。”
“可我们这老骨头,认路,也认理儿,带你们进来,是江部长请的,但是我们也是拿命在趟。”
“你要觉得我们这命贱,不值钱……”他墨镜后的眼珠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讥诮。
“那现在,路在您后头,请便。”
“看是您认得出去的路,还是您那‘科学’,能保着您囫囵个儿从这‘鬼门关’爬出去。”
“既然不乐意咱带路,你们自己去吧,我们不奉陪了。”
许老汉用中指推了推墨镜,南山禁地里就这条路相对安全能到目的地。
既然不乐意别人带,那就自个去呗。
“就是!”胖子突然出声附和许老汉。
“胖爷下……咳,下地干活儿也讲究个尊老!毛博士,您这嘴皮子比这菌丝还利索。”
“专往人心窝子里钻啊?嫌路不好?行啊!您有本事,您带路!”
“胖爷我第一个给您鼓掌!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撒泼打滚给谁看呢?”
“我也不乐意和你们一道,走走走,我们现在就打道回府,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鬼都知道南山禁地是个阎王殿,要不是江子宁这娘们儿拿捏着要命的把柄,胖爷能来这儿找死?
现在好了,你们自己人先炸了锅,正好借坡下驴。
他巴不得许老汉和老礼头真撂挑子,大伙儿一拍两散,他就能名正言顺地跟着撤。
吴天真想跟在胖子后面说什么,不过被老礼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防毒面具。
变成一串呜呜声,用力想要挣脱,可惜连老礼头的手指都掰不动。
“我们俩都半截脖子入土的人了,就挣点小钱,你们这钱太要命了。”
“我们不接了。”老礼头的声音比之前要低沉不少,不知道是不是防毒面具的原因。
听起来有些嘶哑。
“你这么牛,自个去吧,请便。”
许老汉那“请便”俩字儿还在湿乎乎的空气里打转,老礼头己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决心。
他那只捂吴天真防毒面具的手,跟铁钳子似的纹丝不动。
另一只手麻溜地解开了自己腰间那根磨得油亮的皮绳——那绳子本来是用来拴装备或者关键时刻拉人一把的。
他把手里的绳子递给吴天真,“看你们心好,这玩意就留给你们保命了。”
“老许,走。”老礼头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闷得像隔了层棉被,但斩钉截铁。
吴天真一脸懵逼的拿着绳子,绳子能保什么命?
这绳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太潮湿的原因,绳子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湿滑感。
“哎!”许老汉应得干脆利落,墨镜片儿对着毛青青那边晃了晃,也不知道是啥表情。
俩老头儿,加起来一百多岁的年纪,动作却出奇地敏捷,转身就往前走。
那架势,活像前面不是吃人的菌丝,而是村里谁家办酒席开饭晚了。
那些菌丝倒是缠了俩人满脚,满腿,但是这俩人像是没知觉一样。
一溜烟的踩着就过去了。
“哎?等等!你们真走啊?!”胖子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刚才跟着起哄架秧子,纯粹是看毛青青不顺眼外加想趁机开溜。
可没真想把这俩活地图真给气跑啊!这鬼地方,就算原路返回都不知道咋走,没向导跟睁眼瞎有啥区别?
毛青青也懵了,那股歇斯底里的劲儿像被戳破的气球,“噗”一下瘪了,只剩下防毒面具视窗上更浓的白雾:“许……许大爷?礼……礼爷爷?别、别开玩笑啊!”
她只是太紧张了,想要发泄一下情绪而己,再说了她年龄小,又是女孩子,让着她一点不行吗?
回应她的,只有老礼头和许老汉在狭窄通道里,踩在湿滑泥泞上的“吧唧、吧唧”声。
并且这声音坚定地、匀速地,离他们越来越远。
那两束手电光,在拐角处一闪,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