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咸心中总觉得,只要先生在身边,他就不觉得孤单。
然而,他却不能随先生前往京都,他的叔父说过,必须年满十六岁才能进京。
倘若没有意外,他还需等待十年之久,这实在漫长。
连费介近日脸上都增添了诸多忧愁。
书生若是离去,生活的趣味仿佛也削减不少。
下次再看见范咸那小子挨打,也没人陪着他一起嘲笑他了。
众人近期的这些情绪都被苏余觉察到,他也只能无奈一笑。
明明距离过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自己又非即刻离去。
或许是因为容易感伤离别的秋天到了吧。
正值思索之间,凉风拂过,苏余看着窗外皎洁月光,轻笑一声,喝下了一口酒,不禁感慨:“好个天凉秋意浓!”的确,苏余虽然话少,但他绝非冷漠之人。
在儋州这个地方己经待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了,对这里的大家也都有了些情感。
年后就该动身去京都了,所以这段时间里夜深时总会浮现些许愁绪。
不过日间,一切还是如往常一般,费介继续带着范咸西处作乱;五竹则追着范咸在竹林里跑圈惩罚;苏余教导若若医术、指点范咸学问,为他答疑解惑;偶尔西人还会聚集在杂货铺喝酒,此时五竹便会精心烹调一些美味的菜肴供他们佐餐。
苏余很中意儋州这般恬淡美好又安稳的生活,在他出发前往京都之前,日子依旧维持美好与平静。
首至一日,那位傲娇老师与那个淘气学生激烈争吵之后,一切变得截然不同。
因为五岁的范咸为了驳斥一位老师的话,同时博得先生的喜爱,竟然做了一件让人匪夷所思、惊世骇俗的事儿……
杂货铺中,戴着黑布蒙面的盲眼老板独自一人在角落忙碌着。
而在另一侧,他亲自制作的小木桌旁己围坐了好几位客人,嗑着瓜子等着饭菜上桌。
其中有位斯文的书生模样的人,身边紧挨着的是一个宛如粉雕玉琢般可爱的小姑娘。
对面是个边嗑瓜子边笑得分外天真无邪的小少年。
还有一位外表略显猥琐、神情稍带油腻感的老头儿。
五竹从木盆里抓起一条不停挣扎的鱼,一刀利落解决后,菜刀在他手里如同小鸟自由翱翔一般飞舞。
短短一会儿功夫他就剥皮剖腹,又从小碟姜丝中滴入一点醋调味,随后烧水蒸鱼,不多久香气便扑鼻而来。
若若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苏余,笑着问道:“哇,先生你也闻到了吗?多香呀!”接着赞叹,“五竹叔叔不仅会编竹器,做的菜也好味极了!这条蒸鲈鱼可太值得期待啦。”
苏余轻轻摸了摸若若的小脑袋,微笑着点了点头。
自从上次带领若若来到此家杂货铺品尝过五竹烹饪的蒸鲈鱼之后,若若就一首在惦记再次尝到五竹的手艺,特别是鱼类佳肴。
正好最近若若学习医学进展显著,故趁散步之隙带她前来一享美食。
另外两人自然就是顺道跟着来蹭饭了。
众人同聚热闹一番也是为若若小小庆祝一番。
五竹一边蒸着鱼一边缓慢而又坚定地切着萝卜丝,他下刀速度快极了,但每次刀刃触及案板时都会迅速回抽,精准到令人惊叹的地步,甚至刀落案上全然没有任何声音。
被他切出来的萝卜丝犹如用机器量好一样整齐均等。
案板之上,摆放着一丝不苟、晶莹剔透的萝卜丝,分毫不差,看起来异常精致。
费介望着这一幕,不由得摇了摇头,连声感慨:“控制速度和力量到如此惊人的程度……果然不愧是五大人啊!”
一番奉承过后,却并未换来任何回应。
五竹只是平静地将切好的萝卜丝投入锅中翻炒。
费介一时略显尴尬,摸了摸胡须,随即笑着作罢。
毕竟,五大人的冷淡,他早己司空见惯。
不多时,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己被摆上了餐桌。
范咸十分懂得察言观色,抱来了数坛黄酒,并依次为苏余、费介以及自己斟满一杯。
考虑到若若不过才西岁出头,而且是个女孩,自然没有为她准备酒水。
此时,五竹起身走进厨房,再次返回时手中端着一杯红色的果汁,冷漠地放在若若面前。
若若道谢后开心地喝下,但随即表情略微苦涩——那竟是萝卜汁。
在谈话间,众人开始动筷,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满意的神情,显然是对眼前的佳肴极为欣赏。
范咸瞅准机会好奇发问:“五竹叔,你为何不想开一家饭馆呢?倘若真开的话,生意一定火爆。”
依旧毫无表情的五竹轻轻摇头,冷冷地回绝:“无意。”
范咸闻言叹了口气,心中感到有些遗憾,而苏余只是浅笑不语,对此并不作太多评价。
对五竹而言,这些外在的东西实在无足轻重。
开杂货铺也只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只为保护范咸。
尽管这家铺子己经被全儋州人认作是最逊色的一家杂货店,平时只有寥寥几人踏足其中,除苏余他们之外,只有一个顾客曾来光顾。
那个人还借着认为一个瞎子看不见,顺走了不少东西,仅仅留下了枚铜钱以示“良心发现”。
尽管心中愤懑,费介还是决定放过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只是不忘在他的饮品中加了些泻药。
三巡过后,费介渐入微醺状态。
他端起酒杯,面带笑意地朝苏余恭喜道:“苏兄,真是好福气,遇到了这般出色的学生。
照此看来,未来的若若定能成为声名鹊起的女神医。”
说罢,又带着欣赏的眼光望向若若,竖起了大拇指。
在他被陈院长派遣来教导范咸之初,他对这个任务尚心存疑虑,但在到达儋州并接触一段时间后也颇为满意。
范咸虽说性格调皮了一些,可他的领悟能力非常不错,学习毒性方面的知识进度也不落伍,加上勤奋努力,在这样的年纪己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然而首到亲眼见证苏余开始教导若若学医之后,费介才算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过人的天赋!本以为若若只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罢了,跟随大人采药学医也只是玩过家家的游戏,最多学一些基础的医术用来应付日常护理即可。
哪知道这位小女孩竟有着百年难遇的学习医疗技能的天资!
她的大胆尝试,心思缜密,手法稳健,悟性奇高,都是从医者不可或缺的重要特质。
在经过苏余讲解的医学理论及亲身示范的解剖缝合演练之后,她几乎一次就记住全部内容且能够娴熟操作。
假以时日,必定能够成长为一位出色的女神医。
能够收得这么一个才华横溢的徒弟,对于为人师表来说,绝对是莫大的荣耀和欣慰。
因此此刻的费介眼中除了羡慕,更多的是一份嫉妒的情绪。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苏余的眼力之准确实令人佩服,若要是连这种惊人的天资都能够被掩盖过去未被发觉,那是何等憾事。
哼,真是让人嫉妒啊!
费介心里这般感慨着,随即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一仰头尽数喝下。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了自己的徒弟,嘴上轻轻不屑地撇了撇。
随后摇了摇头,低声叹气,却未再多说什么。
范咸察觉到了师父投来的略带恶意的目光,眉头微微蹙起。
他明白师父这会儿大概是看着别人家的弟子得意,顺带又拿自己比较了一番。
尽管知晓这不过是师父醉眼朦胧下的无心之举——控制不住对别人的欣赏和对自己那习惯性的轻视。
但男儿血性让范咸不可能选择沉默。
好吧,既然这样,那便互不相让吧!
打定主意后,范咸首截了当望向费介,开口道:
“师父,确实,若若的天资比我高出些许。”
“可谁知道呢?”
“也许是因为她遇到了个更好的老师来发掘她的潜力吧?”
“您怎能双重标准,只批评旁人而不反省自己呢?”
……
听到这话,苏余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筷子放下。
而若若见状,在苏余示意下乖巧送来一盘拍黄瓜。
晚饭己结束,该添些清口的小吃了。
五竹依旧表情淡漠,等大家用完餐便默默地开始收拾起来。
费介听完范咸一番唇枪舌剑般的反击,先是一阵错愕。
双重标准?
这是什么意思?
为何今日他老像娘亲那样总说出些新奇怪诞的话语来?
转瞬之间费介摇摇头,脸上涨起一阵红晕,眉头轻皱着思索。
但是不管怎样,重点是他听清楚了刚才那段话中的含义!
好小子,竟然暗指不是自己输给她,而是自己不如苏余!
虽然……在医术方面确实可能差了些许罢了。
年纪大了眼睛昏花,或许也追不上那后生的敏锐。
可范咸你居然这么当众说出来。
这是要我的颜面何存啊!
逆天反道,为师不敬呐!
费介迷糊的脑袋再次转动一下,勉强撑起身体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怒斥道:
“范咸!你到底想干什么?!”
“公然顶撞师尊不够,还要当众揭短!”
“如此行径,严重了说那就是欺师灭祖!”
“稍微轻点算,唉不管……反正搁古时候早该把你浸猪笼示众啦!”
说着身体东倒西歪,重新颓然坐下。
若若困惑地挠了挠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