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岛上的一个茶馆内,一位消瘦俊俏的少年正拿着一杯茶轻抿着,看似悠闲,眼神却透露着与行动不符的急切之色。
这己经是这盏茶的最后一杯了。
沈诗明方才告诉他,只要一盏茶的时间就会回来。
约莫三息左右,长街尽头突然传来惨叫声,然后冲天的火光自一处宅院燃起,带着浓烈的血腥味迅速蔓延开来。
看这阵仗,街上的凡人瞬间吓得都躲进屋内,连热闹都不敢看。
最后一口茶喝完,苏子期起身站在门外,看着起火的方向,眼神复杂。
当沈诗明拿着那一小面招魂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方才沈诗明的神色哪里是不对劲,分明是兴奋,兴奋到发抖了。
她得到了封规门掌门的许可出山,便一早迫不及待前来敲自己的门,其实心里是一首想来此处的吧。
苏子期不清楚沈诗明与那面招魂幡中恶魂的恩恩怨怨,但看她此刻的脸,不带半分平日里佯装温柔的虚伪笑意,似笼罩在阴影之中,只剩阴郁和冷漠。
沈诗明见他首愣愣地看着自己,眉头微皱,“怎么了?”
苏子期有点不适应这个冷冰冰的沈诗明,他突然感觉沈诗明平时假假的也挺好,至少与人笑脸相对。
指了指脸颊示意沈诗明,“血没擦干净。”
沈诗明抬手轻抹了一下,盯着手指上的血迹,嘴角挂上一抹极诡异的笑。
苏子期看着她的笑,感觉自己打了个寒颤,
沈诗明一抬手,便将他背后的符咒化去,“饿了吧,一整天都吃干粮,去找家餐馆。”
苏子期盯着她的背影,恍然间想起自己从前在一次游历时救下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情,被父母罚跪在满是尖锐石子的道路旁,一双瘦弱的膝盖鲜血淋漓。
他看了不忍心,本欲为女孩讨个说法,去质问她的父母,可女孩却可怜兮兮地抓住他的衣袍摇着头。
“哥哥,不要这么做,等你走了,他们还会打我。”
苏子期无奈,只能将身上那件可治皮外伤的法宝送她,就是那条白绫。
后来所遇之事颇多,以致于他看到沈诗明储物袋中的白绫时,一时没能想起前尘往事。
苏子期轻皱眉头。
可他分明记得当初的沈诗明没有一点修炼资质,不然他大可以想个法子将那可怜的小女孩带回宋家。
“师弟,在发什么呆呢?”
他脑中一团乱,步伐很慢,沈诗明半天没见他踪影,停在原处等他。
苏子期抬头望去,看见了她嘴边那甜丝丝的笑意,在心中轻叹一口气。
两人找了一家酒坊,靠着窗边坐下。
边上有凡人在讨论沈家宅着火的事情。
“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沈家宅瞬间被一团很诡异的黑雾完全笼罩住了,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沈家的人在里面惨叫,我们在边上都吓坏了,好在那黑雾只冲着沈家而去。”
“定然是沈家人干了太多坏事,被老天爷知道,派仙人来惩罚他们了!”
“他们干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这种死法也是便宜他们了!”
“是啊,当年那个他们的那个小女儿,就是被他们活活打死的,哭得那么惨,我们这些外人听了都不忍心!”
“虎毒尚不食子呢,也不知道他们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那孩子一出生,她的母亲便死了,她爹觉得她是个灾星,克死了自己的生母,转眼便迎了另一位女子入门,那女子表面温顺,私底下对孩子非打即骂,恶毒得很,可怜那孩子小小年纪在自己家里活得两个下人都不如,”
“听说当年那孩子被打死了,草席一卷就丢到乱葬岗了。”
“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沈诗明撑着脑袋,拿着酒壶闷不吭声地只管自己饮酒。
苏子期也没有出言打扰她。
不一会儿,两壶酒下肚,沈诗明渐染上一些醉意,拿着酒瓶拍了拍苏子期的脸,“师弟,你怎么不喝?”
苏子期知道她喝多了,别过头去,不与她计较。
沈诗明站起身,倚在窗边,嗓音有些沙哑,“你怎么不问我那时去做什么了?”
苏子期摇了摇头,“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沈诗明笑了起来,半张侧脸笼罩在窗外的月色中,苍凉又落寞。
苏子期不语,也自顾自倒上一杯酒,小喝了一口。
良久,沈诗明才闷声道,“方才他们口中那个被活活打死,丢到乱葬岗的女孩,是我。”
苏子期点了点头,他早就猜到了。
沈诗明掩住脸,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哭是笑,“你知道吗?今日我走进那大门,他们一个都不认得我,只道是仙人来了,朝我跪拜磕头。”
“真是好笑啊这个世道......”
苏子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沉默地等她宣泄完。
沈诗明继续道,“一个手无寸铁,无法反抗的孩子,由人说是灾星便是灾星......”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很是诡异,“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没有说错,我......确实算是沈家的灾星。”
苏子期认同地点了点头,一夕之间便灭了人家满门,怎么不算是灾星呢。
沈诗明将空的酒瓶随意丢在地上,又新拿了一瓶,“当年我哭着求饶的时候,所有人都冷眼旁观,那时不明白,我究竟犯了什么错,后来我知道了,弱小便是我的错。”
“弱者的命运由他人随意推动或是了结,也这项掌管命运的权力,在强者手中!”
“彼时我会被别人一句话推向苦难的深渊,现下,深渊的主人,是我!”
苏子期死死盯着她消瘦的背影,心底蓦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
那他呢,年纪轻轻便晋升金丹初期修为,整个西洲能与他并肩者寥寥无几,他难道不算个强者吗?
可最终落得一个丹毁人亡的下场,如今更是夺舍在一具无法修行的身体上。
苍茫大道,又是谁在推动他的命运?他又何时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这一切,或许等到他再站上巅峰,便会知晓所有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