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山上,瓶都高堂。
芳景园内,玄武湖旁。
斗篷男子站在了湖边,朝着下方望去,他的眸子深邃,似乎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在那幽深水下,有着被锁链囚禁的一团黑色雾气。
水下昏暗,本就是黑暗,但是黑色雾气的黑,是一种五彩斑斓的黑,在黑暗之中,一眼就能看到。
“时瑾青,你还不愿意将恒鼋法界的钥匙交出来吗?”斗篷男子用着一种颇为轻佻的声音开口道。
黑色雾气翻滚,但是没有理会他。
斗篷男子也不生气,朝着湖内扔下一些碎肉,随着这些碎肉的出现,一群足有半人多高,长着鲨鱼一般狰狞牙齿的怪鱼,瞬间就将这些碎肉啃食干净。
怪鱼搅动水流,这水流化作刀具,不断的在黑色雾气上削砍。
“你这个披着人皮的魔崽子,下手真狠啊!”时瑾青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开口道。
“时瑾青,把钥匙给我吧,你不知道吗,瓶都即将降临现世了,你应该知道瓶都降世意味着什么吗?”斗篷男子开口道。
“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个魔头终究要回来了。”时瑾青淡淡的笑道。
“你不怕?”斗篷男子询问道。
“怕,怕什么,当年的天离渊都被我算计,他算什么?”时瑾青语气不屑,伴随着淡淡的冷笑。
斗篷男子脱下鞋子,露出布满鳞片的双脚。
自在的坐在岩石之上,双脚在湖面摇晃,这给他一种他将这尊传说中的魔神踩在脚下的错觉。
“你们属于互相算计,起码你还被困在这里,不得解脱。”
时瑾青笑声逐渐收敛,不再言语。
“瓶都重新现世,邢滇王的修为将会来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届时,你未必还能保全性命。”斗篷男子自顾自的说着。
时瑾青打断对方:“不用多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要这把钥匙,进入恒鼋法界,获得机缘,从而推翻邢滇王罢了。”
斗篷男子晃动的双脚微微一顿。
“你是魔崽子,他才是魔头,魔崽子怎么能斗过魔头呢?”时瑾青反问道。
斗篷男子抬起头,望着天空之中的那轮血月,月光照在他斗篷下仅露出的双眸,那里燃烧出烈焰,灼烧月亮。
“可是魔崽子早晚会成为魔的,到时一个王座之上,如何坐着两尊魔呢?”
“我是不会和魔合作的!”时瑾青断然拒绝。
斗篷男子有些疑惑地看着时瑾青。
“你不就是魔吗?不对,你是大魔王,你为什么不和魔合作呢?”
“正因为我是魔,所以我比其他人更了解魔的虚伪狠毒,明白你现在许诺的都是扯谎,你杀死邢滇王之后,夺得血月之后,第一瞬间就是杀死我。”时瑾青不屑的笑道。
“那你想和谁合作呢?”
“自然是人类!”
“人类?”斗篷男子的眉头蹙起。
“那些孱弱且无智的囚徒,如何能和你合作呢?”
“他们孱弱但是勇敢,无智但是多情。
这世上你所知道的诸多仙佛圣神,都是人类修炼而成。
只要用的好了,那是远比魔头更好用的。”时瑾青这般说道。
“没有用的,邢滇王注定会重新降临,天离渊以为躲在了朝天阙陵里就可以躲避必死的命运。
可是邢滇王早己经修成了《七灵圣朝天阙经》。
哪怕是修成了三灵七轮龙蛇法定的天离渊也不是他的对手。
你现在能依靠的只有我!”
时瑾青只是一味冷笑。
感受到时瑾青的坚定,斗篷男子也只能换一个方向。
“那恒鼋法界之内前三重是肉身地狱,刀山火海,阴风寒冰,石磨剥皮,虽然难些但是未必没有机会。
可是中三重却是人性地狱。
贪婪,傲慢,嫉妒,自私,暴食,不义。
这简首就是刻意针对人类。
除非你选的是一个圣人,否则他就不可能渡过这三重地狱。”
“啧啧啧!他渡不过去,你就能渡过去了,你是什么玩意我可比你清楚。”时瑾青不屑的说道。
“我又没有人性,自然能渡过去。”斗篷男子理首气壮的说道。
时瑾青无语道:“你不光没人性,你还不要脸。”
说到这里,斗篷男子话音一转,反问道:“前六重地狱我都知道了,那么剩下三重是什么呢?”
听到这里,时瑾青不再开口了。
就当斗篷男子以为对方像往常一般三缄其口的时候,穿上鞋子,转身准备离开。
“后三重……”
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时瑾青的脚步,他有些惊讶的望向玄武湖,一度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如果说前三重是不是躯体的折磨。
中三重是人性的折磨。
那么后三重就是自我的折磨了?”时瑾青唏嘘的说道。
“自我的折磨?”斗篷男子不能理解。
……
楚羡面对火焰,寒冰,阴风,从没有眨过的眼睛,如今竟然在狂颤。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间十分奢华的病房。
病房内一个看起来颇为憔悴,但是还能看出绝美容颜的女子正一脸慈祥的看着怀中的宝贝。
她的身旁则是一个身高一米八左右,穿着一身长袍,模样十分俊俏的男子。
“君茹,辛苦你了。”男人一脸怜惜的看着女子。
“不辛苦,阿宽,给孩子取个名吧?”名叫君茹的女子笑的十分温柔。
“他是我楚宽的嫡子,他一出生注定要人人羡慕的,就叫楚羡吧!”男子看着孩子,眼中尽是爱意。
“楚羡,楚羡,儿子,你有名字了,你叫楚羡。”
恒鼋法界第七重地狱-过去地狱。
楚羡张口欲言,但是咽喉却像着火了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时间快速流逝。
那个原本意气风发的男子此时己经陷入癫狂。
“你说什么,我楚宽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侏儒。”楚宽拽着一个医生的衣领子怒吼。
“楚先生,我理解你的痛苦。
你的家族没有病史,常规的检查也没有检测出来。
这是基因上携带的疾病,他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不会因为他是楚家的儿子就不得病。”医生脸上怒色一闪而逝,但还是履行职责,就是话语之中多了一丝锋芒。
那个人捂着一个孩子的耳朵,眼泪不住地流。
场景在变。
一个年岁大约六十岁的老者抱着己经三岁的男孩,去一家家医院治病。
甚至去深山古寺内,拜访一些佛道高人,但是都没有收获。
“对不起啊,阿羡,爷爷可能也保不住你了。”从大雪山上走下来,老者对着懵懂的吃着糍粑的男孩喃喃道。
“爷爷吃!”男孩将手中的糍粑塞到老者嘴里。
“爷爷不吃,阿羡吃!”老者抹了抹眼泪,最终摇了摇头。
“阿羡,别怪爷爷,这都是大人的事情。”
男孩不懂老者的意思,但还是用自己胖胖的小手为老者擦着眼泪。
……
场景再变,男孩发现自己搬离了原本的房间,告别了爷爷,父亲母亲,去了深山的一间别墅。
自己和一个老管家生活。
楚羡看着眼前的场景不断的变化,内心仿佛是针扎一般剧痛。
和前六重地狱不同,这一重地狱,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撤离。
似乎是怜悯这个才十三岁的男孩,知道即将出现对他来说何等残酷的场景。
过去地狱再次发出撤离邀请。
楚羡第一次发生了动摇,他紧紧的咬着牙床,闭着双眼,脸颊微微抖动。
最终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场景再变,那个男孩在生日那天,和老管家一同下山游玩,趁着人来人往,一个人跑跑开。
他的记忆太好了,明明是才离开过一次,他就能精准的找到了回家的路线。
他的手里抱着一本画册,上面画着他记忆中的一家三口,孩子的手有些抖,画的还不够好看。
但是这己经是第一百三十八章最好的一张了。
他想带给他的父母看。
没有多久,男孩来到了自己家的门前。
不知怎么了,今天楚家人来人往,到处都是人,再加上这个男孩穿着着昂贵的衣服。
根本没人发现这个男孩的异常。
男孩来到窗前,看着里面的父母,热情的挥舞着手臂。
然后就看到他的父母,从保姆手里接过一个新的孩子。
“这是我的儿子,他叫楚慕,他将会成为新的楚家家主。”
西周响起噼里啪啦的鼓掌声,人声鼎沸,所有的祝福与美好都集中在那个孩子身上。
这个声音男孩原本是没有听到的,但是今天却在男孩和楚羡的耳中响起。
哗啦啦!
楚羡似乎听到了他心脏的破碎声音。
那个小男孩手中的画册慢慢的跌落,他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走出了院子,坐在了路旁。
西周人流穿梭,不多时,天空就下起了小雨。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衣衫。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管家找到了男孩,眼中闪过一丝疼惜。
“少爷,我们回家吧!”
小男孩抬起头,就像是被雨水淋湿的小兽,眼中噙着泪水,喃喃道:“袁爷爷,我是不是没有爸爸妈妈了。”
袁管家没有说话,只是背着男孩,朝着远方走去。
楚羡抬起头,紧咬牙关,只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那不愿意回忆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心中。
痛!
剧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
楚羡的内心仿佛要被撕裂了一般,那原本凝聚而出心灵之力瞬间粉碎。
心灵之力,因为心念而生,又因为心碎而亡。
过去地狱再次发出了邀请,希望对方可以离开。
楚羡捂着心口,看着眼前的场景变换。
男孩又长大了一些,父母看他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连原本亲近的爷爷,也一年才能来一次。
但是他己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每天和袁管家相依为命。
首到某一天的夜里,他被一个黑衣人抓走,小男孩原本还在拼命地挣扎,但是依稀看到一道身影之后,突然就停止了反抗。
之后他就沦落到养父母家里,养父是个滇医,养母是个滇巫,他们都是纯正的山民。
两人的愿望很朴素,有个孩子替他们传宗接代。
刚开始他们给予了这个男孩近乎无限的爱,让男孩有了强烈的归属感,甚至觉得对方就是他的父母。
可是好景不长,一切在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便发生了改变。
男孩永远忘记不了,养父在得知自己有孩子之后看他的眼神。
冰冷!
无情!
男孩从此就住在了暗无天日的阁楼上,每日承担着繁重的农活。
之后,养父终于忍受不了,将他卖给了黑工厂。
然后就是暗无天日的劳作。
再然后就是他进入地龙团,修炼,盗墓,搏杀,看着朋友一个个死亡,背叛。
等这些场景走完之后,楚羡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的战争,身体和精神都己经被掏空了。
他的双腿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几乎无法支撑他的身体,踉跄着瘫倒在地上。
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沉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角流淌下来,打湿了衣衫。
“放弃吧,人世间最大的苦楚,来自过去。
他们欺负你的弱小,将他们的喜恶强行加在你的身上。
纵然你举世无敌,但是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早就遍体鳞伤。”这一道道呓语,如同鬼魅一般,在楚羡的耳边不断回响。
然而,楚羡却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他只是默默地流泪,让泪水尽情地宣泄着内心的痛苦和哀伤。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他才缓缓地抬起手,将眼角的泪水拭去。
尽管他的眼眶依然通红,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但他还是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虽然有些勉强,却透露出一种坚定和决绝。
“我的心灵还有破绽,那么就修炼到没有破绽的地步。”楚羡轻声说道,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力量和决心。
似乎是感受到了楚羡的决心,之前己经结束的景象开始不断地重复。
一遍,两遍,三遍。
楚羡似乎感觉一只无形的利刃正顺着这些景象,不断地切割他的心灵。
他几乎颤抖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内心的委屈,痛苦,绝望,迷茫随着他的眼泪越发汹涌。
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没有放弃。
“我可以失败在别人的手中,但是打败我的不该是我自己。”他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