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怎么过去那么久,你这没什么进步反而退步了?”张娴皱眉道:“认真点,这首《平湖秋月》你上次不是还吹的好好的吗?”
“对不起老师。”
“演奏的时候要注意,认真,不要东想一下西想一下。”
“你来我这里学这个的目的是什么,你就为了那个方向去努力,知道吗?”张娴这话说完,坐在古筝台后的鱼悠霜神色变得有些无奈。
老师啊老师,这句话踩坑了呀。
果不其然苏默在听到张娴说完之后,原本强行平定下来的心神又为之一颤。过了许久他放下洞箫说道:“老师我休息一下,我状态有点不好。”
“对啊张老师,苏默他今天早上上了早八的。”鱼悠霜见状立马替苏默开脱起来。
“你们文学院排课怎么排的,今天不是周日吗?”张娴疑惑道,不过她也没打算继续问下去。
这两学生她大致都了解了,鱼悠霜和苏默两人也没必要在这方面说骗自己。
毕竟他们都不是艺术学院的学生,真要不认真的话完完全全可以不来的,这样自己这边也省事,他们也能玩的开心。
张娴放下手中的乐谱,轻轻叹了口气:“那你们先休息会吧。”她走到窗边,把半开的窗户完全推开,十月的风裹挟着不知名的花香飘进琴房。
鱼悠霜弹了几个音之后停了下来,她瞥了一眼靠在墙边的苏默,发现他正盯着洞箫出神。此刻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打在他半边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如果学习一件事最开始的目的都不存在了怎么办?那么自己是否还要继续学下去呢?
好乱,一切的一切都乱的不得了。
“苏默,你的节奏和吹奏手法都差不多了,前几次都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还退步了?”张娴端起刚刚泡好的茶吹了会儿风喝下一口继续道:“有什么心事吗?”
音乐是人类灵魂的避难所,是心灵说与心灵的语言。
苏默的手指轻轻着洞箫上的刻痕,慢慢的,一顿一顿的,苏默的影子也学着他的动作重复往返。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开口:“张老师,如果......如果当初学乐器的理由己经不存在了,还要继续吗?”
张娴将茶水饮下,她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意外。
学音乐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这种毛病,至少在她教过的那些个学生里面,像是苏默这样的她也见过不少。
在苏默说完之后,琴房里突然安静下来,连带着这个世界,茶杯氤氲出的香味弥漫开来,告诉几人时间还在流动。
放下茶杯,陶瓷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默,我教音乐己经快二十几年了,见过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
“你猜猜有多少人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苏默抬头,眼里满是不解。
“嗯,大部分人大学学音乐,有人为了考级,有人为了追姑娘,也有人是因为专业限制,还有人纯粹是被父母逼着来的。”
“他们一开始的目的都不是我们民族音乐,那些目的明确的人少之又少。”
鱼悠霜安安静静的听着张老师所讲的话,她也在反思自己。
学历史文学这个专业算是她的目标之一?但不全是,她只是看到了这门专业在网上有人说相对较为轻松才报的名。
实际上现在大一也确实轻松。
“但是苏默。”张娴突然弹了几个音符,“最后坚持下来的,往往都不是当初目的最明确的那些人。”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合影上,那是去年他们民族音乐系的元旦晚会演出照。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句话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
做任何一件事,一开始就拼尽全力,付出全部时间和精力,久而久之,越来越疲惫,没了冲劲和热情,一开始有多用力,后来就有多无力。
太用力的人,一旦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心态就容易崩;而轻装上阵的人,回旋的余地更大。真正坚持到最后的人,靠的不是冲劲,而是恰到好处的投入和喜欢。
苏默现在就是这样,他的情况比那些一开始就拼尽全力追逐的人还要糟糕,因为他把学洞箫的目标看作是一个人,并不是自我追求。
那些最开始坚定的人尚且会在中途迷失,更何况苏默这个连最终目的地都不明确的人呢?
“苏默啊,你说你原本学音乐的目的是什么?”
“想和一个很重要的人合奏。”
听到这个回答张娴皱了皱眉头。
看来事情比她想的还要复杂了。
“那确实很可惜,但苏默,你要知道音乐从来都不是为了某个目的而存在的。”张娴摇摇头说道。
“可是......”
“没有可是。”张娴打断他,随后起身走到窗边:“就像这阵风。”
她伸手感受着窗外吹来的微风,轻叹道:“它有什么目的吗?”
苏默摇头,自由的风没有目的,也不会有归宿,但一些山峰可以短暂的困住它们。
“对的,它们没有目的,这阵风吹过琴弦也不是为了帮我们调音,但有可能让音色变得更好,不是吗?”
苏默点点头,这些道理他也知道,只是心里实有不甘。
鱼悠霜突然开口:“我记得我最开始练习古筝的时候特别喜欢一首曲子,它叫《梁祝》。”
“我在学《梁祝》的时候一首都想着弹高潮部分练,但后来中间的转调又吸引了我。”
“然后我就一首练啊练,练到现在我随手就能弹出来,就像这样。”
鱼悠霜的指尖轻轻划过筝弦,带出一串流水般的泛音,音律随着她的指尖开始跃动。
在写意婉转的时候,她的手指突然在十三弦上重按,琴声骤然变得凄婉起来。
随着思绪蔓延的,是古筝发出的清亮的音色。她弹奏的是《梁祝》中最著名的转调部分,指尖在琴弦上灵活地游走。
乐声渐缓,鱼悠霜慢悠悠道:“所以现在这首曲子,最吸引我的是中间这段过渡。不像以前只盯着高潮部分练。”
“当然不是说高潮部分不好,只是万一有其他的选择呢?”
说到这里鱼悠霜停了下来,其实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口。
万一有其他选择呢?
痴痴的执着于一个不可能做到的事和人,实在是太违背人类的本心了。
此时,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乱了琴架上的乐谱。张娴走过去关上半扇窗户:“苏默,音乐从来不是一项任务,更不要说有什么目的,在这里又不要求你们拿奖。让你愿意学习这项技能的那个人不可能左右你的全部。”
苏默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洞箫。檀木的纹理在阳光下清晰可见,那些细小的划痕和磨损记录着每一次练习的痕迹。
“你吹箫的时候,眉头总是皱着的。”
“不要不开心,小默。”
林今璇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此刻又都浮现了出来。
“把心放空,老师虽然不知道那个让你愿意来学这洞箫的人对你怎么样,但你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或者你喜欢她。”
“但现在你说了,不可能完成合奏了,那为什么要让这个遗憾更为遗憾,我相信她绝对不会乐意看到你现在这样。”
“再试试”张娴语气柔和道:“就吹一小段,什么都不要想。”
苏默深吸一口气,将洞箫举到唇边。这一次,他没有去想什么技巧,什么目的,只是单纯地让音乐流淌出来。《平湖秋月》的旋律在琴房里回荡,虽然仍有几个音不够完美,但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韵味。
鱼悠霜轻轻跟着哼唱起来,她的手指在琴弦上打着拍子。张娴站在讲台边上,闭着眼睛,手指随着节奏轻轻敲击讲台。
不完美的,心仍有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