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尖的磁片刚触到掌心,便觉后颈一凉。
沙漏倒转的嗡鸣裹着夜风灌进耳朵,月上柳梢的景象像被揉皱的绢帛,在眼前缓缓摊平——三日前的暮色正漫过栊翠庵的飞檐,檐角铜铃叮咚,和着妙玉诵《法华经》的声音。
"三日前..."我对着空气复述这句回溯前的念头,袖中磁片还带着体温。
青石板上的夜来香才打了花苞,哪有什么血腥气?
墙角那半枚鞋印自然也不见了。
我盯着妙玉禅房虚掩的门,喉结动了动——她此刻该在佛前抄经,可三日后的失踪,必定和这禅房里的秘密有关。
我绕到禅房后窗,隔着竹帘看见妙玉的影子。
她今日没穿月白僧衣,换了件鸦青夹袄,袖口沾着星点泥渍。
烛火晃了晃,她突然起身,指尖在佛龛第三层莲花雕纹上一按——"咔嗒",整座佛龛竟向右侧移开半尺,露出个黑黢黢的地窖入口。
我的呼吸骤然一滞。
三日前的我在做什么?
许是在海棠诗社和宝钗论诗,又或是陪贾母逗鹦哥。
原来妙玉每日抄经的佛龛下,藏着条密道。
我猫着腰绕过廊下的花盆,青石板硌得脚踝生疼。
地窖里飘出潮霉味,混着点沉水香——是妙玉常用的香。
她举着油灯往下走,影子被拉得老长,我数着台阶跟在后面,第七级台阶"吱呀"一响,她猛地回头。
我贴在石壁上屏息,连心跳都不敢放重。
油灯的光扫过我发间的珍珠簪,她却只是皱了皱眉,继续往下。
待她的影子没入地窖深处,我才摸出袖中火折子,借着微光看见墙根摆着半箱旧书,最上面一本《大统历》的封皮泛着油光——那是内府刻本,寻常寺庙哪得见?
"哐当"一声,妙玉的油灯搁在石桌上。
我踮脚望去,石桌中央摆着块玉佩,羊脂玉被摸得透亮,背面刻着"永昌公主"西个小楷,笔画间填着金粉,在油灯光里闪着碎光。
我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永昌公主?
先帝登基前曾有位早夭的嫡女,宫里头只敢私下提一句"永昌"。
可眼前这玉佩分明是活人用的,玉质温润,边缘还有磕碰的痕迹——妙玉,她竟是...
"砰!"地窖入口突然合上。
我惊得差点碰翻火折子,就见妙玉握着半块玉佩站在我身后,脸色比墙上的白灰还冷:"林姑娘好手段,竟能找到这儿。"
我攥紧袖中磁片,喉咙发紧:"三日后你会失踪,我来寻真相。"
她的瞳孔缩了缩,油灯在她掌心晃出一片碎光:"你...能预知未来?"
"我有回溯之力。"我扯下鬓边珍珠簪,对准她袖中凸起的硬物——是把短刀,"你是永昌公主,对不对?"
她的手一抖,短刀当啷落地。
油灯摔在地上,火光映得她眼眶发红:"我在蟠香寺当小沙弥时,师父圆寂前才给了这玉佩。
她说我是...是龙胎,可龙胎哪能活?
早该被沉进护城河的。"
我蹲下身捡起玉佩,触手温凉,倒比三日后在晴雯手里时多了几分人气。"三日后你会失踪,"我盯着她泛青的唇,"有人要灭口,或是要拿你当筹码。"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要帮我?"
"我要帮所有女子。"我抽出手,把玉佩塞进她掌心,"先出去,辰时三刻来我房里,带好这玉佩。"
佛龛重新合上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檐角铜铃。
三日前的月光才爬上东墙,我却像在冰窖里泡了半日——原来那半块失踪的玉佩,此刻正安静躺在妙玉怀里。
辰时三刻的阳光刚晒暖窗棂,李纨就捧着锦盒撞进房来。"姑娘你看!"她掀开盒盖,里头躺着块残玉,缺口和妙玉那块严丝合缝,"这是我从大嫂子陪嫁箱子底翻出来的,她说当年宫里丢过块御赐双螭佩,说是给未出世的公主预备的。"
探春凑过来,指尖轻轻划过残玉上的"永"字:"两块合起来,正是'永昌'。"她忽然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星子,"所以妙玉是..."
"先帝遗孤。"我把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茶水溅湿了袖口,"当年她该是被太医院的人护送出宫的,得找那太医的后人。"
李纨摸出帕子帮我擦袖子:"我己派周瑞家的去扬州寻了,那太医姓陈,当年在太医院当院判。"她压低声音,"周瑞家的说,陈太医的孙子现在在码头当账房,嘴严。"
我点点头,瞥见窗外闪过靛青身影——是宝玉。
他掀开门帘时带起一阵风,发梢还沾着晨露:"北静王查了内府典籍,"他从怀里掏出张纸,"先帝二十三年,确实有旨:'皇女永昌,性慧敏,可承大统。
'后面被墨涂了,估摸着是朝臣反对,才改了送出宫的主意。"
我接过纸页,墨迹斑驳处还能看见"立女"二字。
心跳快得像擂鼓——若妙玉是先帝属意的储君,那女子参政的奏疏,便有了最硬的凭据。
未时的宫道飘着槐花香。
我捧着奏疏跪在养心殿外,膝盖压着青石板生疼。
小太监捧着茶盏出来时,袖角扫过我的发顶:"姑娘的折子,万岁爷看了半柱香。"他压低声音,"只说'再查',可把茶盏都捏碎了。"
我抬头,看见殿门缝隙里漏出的明黄衣角。
皇帝没说准,也没说不准——这便是默许。
夜漏三更时,我坐在暖阁里翻《大观园改制总纲》。
烛火映着新添的一页:"女子亦可执棋,天下不应只属男子。"墨迹未干,沾了点泪,晕开团小梅花。
窗外竹影晃动,传来细碎脚步声。
我吹灭烛火,隔着窗纸看见道黑影闪过,腰间玉佩撞出轻响——是城南古寺的样式。
待我披衣追出去,只在门槛下捡到封信,字迹清瘦如竹:"妙玉现身城南古寺,请求与你单独会面。"
风卷着信角扑棱棱响,我望着院外漆黑的路,摸出袖中磁片。
明日卯时,该乔装成尼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