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五年冬,商丘城外千里冰封。朔风如刀,卷着细雪掠过城墙,将城头那面残破的宋字大旗撕扯得猎猎作响。城下,伪齐十万绿鍪军连营数十里,黑压压的营帐如蝗群般吞噬了地平线。雪地上,马蹄印、车辙、脚印交错纵横,彷佛一张巨大的绞索,正缓缓勒紧这座北方最后的宋土。
城楼上,凌唐佐裹着旧裘袍,呼出的白气在须眉间凝成冰霜。他望着远处伪齐中军那杆刺眼的「大齐皇帝刘」字旗,拳头在袖中攥得发白。
「凌公,粮仓已见底了……」身后,通判张玘声音沙哑。
凌唐佐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手,指向城下那些被雪覆盖的凸起——那是上月突围求援的三十名死士,如今全成了冰雕,仍保持着冲锋的姿势。
「再省,也撑不过十日。」
城外,伪齐皇帝刘豫亲督十万大军,意图一举吞噬这蜀宋最后的遮羞布。城内,知府凌唐佐披甲立于城头,望着远方断续的炊烟,知援军未至,粮仓将空,百姓枯瘦如柴,却仍咬牙死守。
商丘孤城,如绝境中的将旗,摇摇欲坠,却燃着最后的血性之光。
腊月初五,商丘北门城头,风雪呼啸,宋旗被冻霜裹住,仅剩半边龙纹可辨。凌唐佐一袭破旧铁甲,手中长剑插于雪中,目光如刀,凝视城下伪齐绿鍪军的连营。十万大军自秋季围城,断水断粮,城内百姓不足五千,粮仓仅剩十日之食,药材告罄,伤兵哀嚎如殒地鬼哭。城头守卒裹紧破棉,持弓的手指冻裂渗血,却无一人退缩。
「凌留守!」副将万五快步登城,声音沙哑,「探子回报,伪齐孔彦舟率五千骑兵绕至西门,欲断睢水水道!刘豫亲督中军,扬言三日内破城!」凌唐佐冷笑,吐出一口白雾:「刘豫这狗彘,盗宋陵、辱先帝,如今还想吞我商丘?只要我凌唐佐一息尚存,宋旗不倒!」
城下,伪齐连营火光冲天,绿鍪军士卒推撞车、云梯,准备强攻。伪齐将领穆楷策马立于阵前,长刀指城,厉声喊道:「凌唐佐!开城纳降,陛下或许留你妻儿一命!再顽抗,城破之日,鸡犬不留!」凌唐佐双目赤红,回想妻儿被擒的屈辱,咬牙道:「穆楷,你这叛宋走狗,辱我妻儿,待援军至,定叫你血债血偿!」
城头守卒闻言,齐声怒吼,弓弦紧绷,箭矢待发。风雪中,宋旗虽破,却犹如凌唐佐的血性,誓死不降。
城内校场,三千商丘守军正在操练。这些面黄肌瘦的汉子挥动长枪时,枪杆竟比他们的胳膊还粗。没有铁甲,他们就在棉袄外绑木板;没有箭矢,便把房梁拆了削尖。
突然,一阵骚动自城门传来。
「是赵镇抚的旗!」
浑身是血的传令兵滚下马背,从怀中掏出一封冻硬的血书。凌唐佐展开一看,只有八个字——「腊月廿三,火起为号。」
城头守军突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凌唐佐却盯着东南方那片被雪雾笼罩的山峦,那里是杨再兴的义军最后出现的地方。
「备火油。」他突然下令,「把最后那批棺材板全劈了。」
城内街巷,殒地寒风卷着雪花,商丘百姓瑟缩于断垣殒瓦间,犹如汴京殒巷的枯骨。集市早已关闭,黍饼摊仅剩冻硬的麸皮,乞儿与伤兵争抢殒鼠,巷尾尸臭弥漫。药肆郎中王氏耗尽草药,叹道:「城中瘟病初现,若无援军药材,商丘恐成死地!」百姓议论纷纷,咒骂伪齐:「刘豫盗陵辱帝,诱颖州疫民南下,欲毒我商丘!宋廷远在江陵,弃我等于不顾!」
凌唐佐亲巡街巷,分发最后的粟米,沉声道:「诸位,商丘乃大宋祖地,纵使孤城,亦不可降!楚州赵立将军正率八千骑北上,熊耳山义军烧伪齐粮仓,援军必至!」百姓闻言,虽面黄肌瘦,却点燃柴火,齐声喊道:「守城!守宋!」然暗中,伪齐细作混入城内,散布流言:「凌唐佐拖延纳降,害我等断粮,宋廷早已弃城!」
凌唐佐闻细作之言,亲率亲兵斩杀数人,悬首城门,却知民心如殒地殒瓦,摇摇欲坠。他夜半独坐府衙,望着案上哲宗朝铜印,低声道:「若商丘失,宋室何存?只盼赵立速至,杨再兴断其粮道!」
城外,伪齐中军大帐,刘豫斜倚龙椅,鎏金翼善冠斜戴头上,手中把玩从宋陵盗来的玉璧,冷笑道:「凌唐佐这老匹夫,还想拖延?颖州疫民已南渡寿春,待春汛冲毁蚌埠铁路桥,方妖女的火器也救不了商丘!」黏竿处都管王宗道拜道:「陛下圣明!孔彦舟断睢水水道,商丘断粮断水,三日内必破!」
绿鍪军中军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刘豫裹着貂裘,正用哲宗皇帝的头骨杯饮酒。
「陛下,商丘城内连树皮都啃光了。」大将京超谄笑着呈上一支箭,「您看,他们连箭杆都用上了门闩。」
刘豫突然暴怒,金杯砸得京超满脸是血。
「废物!一座饿殍之城,竟让朕耗了四年!」他踢翻火盆,「传旨!明日把抓来的宋人老幼驱到城下,不降,就让他们看着亲人冻成冰棍!」
帐外风雪更急了,隐约传来商丘城头的梆子声。那调子,竟是《满江红》。
帐外,孔彦舟亲督五千骑兵,掘开睢水上游,引洪水淹没商丘水道,城内井水渐涸,百姓取雪化水,却难解瘟病之渴。穆楷率军连夜推撞车,轰击南门,城墙砖石簌簌坠落,守卒以滚木礌石还击,却难敌绿鍪军的云梯攻势。凌唐佐亲上城头,挥剑斩断云梯,血溅铁甲,怒吼:「伪齐走狗,来一个杀一个!」
然伪齐军势浩大,绿鍪军虽多降卒,却有金国铁骑压阵,孔彦舟冷笑:「凌唐佐,商丘断水断粮,纵有赵立之勇,也救不了你这孤城!」夜色中,伪齐火把如龙,围城之势如鬼火,压得商丘喘不过气。
当夜,风雪掩盖马蹄声,杨再兴率河南府义军如鬼魅潜入睢水上游,火油倾入截流坝,火箭引燃,烈焰冲天,洪水复流,冲垮伪齐水营。孔彦舟惊醒,怒吼:「杨再兴!这狗贼又来!」然义军已没入夜色,唯留焦土与伪齐士卒的哀嚎。
商丘城头,凌唐佐闻睢水复流,知义军暗助,精神一振。他亲率百余死士,夜袭伪齐南门营寨,火烧云梯,斩杀数十绿鍪军,暂缓攻城之势。城内百姓闻水道复通,燃柴取暖,齐声喊道:「宋旗不倒!凌留守不降!」凌唐佐拭去剑上血迹,低声道:「杨再兴,赵立,你们可莫让我失望!」
远方亳州,赵立率八千楚州骑军突破伪齐阻截,左彬、朱钺挥刀斩杀伪齐骑将吴翊,血染战旗。赵立银枪指天,怒吼:「商丘,俺来了!」八千铁骑如雷霆前进,马蹄震碎风雪,誓救孤城。
腊月廿三子时,商丘南门悄然洞开。
三千守军口衔枚、马蹄裹布,像一群幽灵滑出城门。最前排的汉子们赤着上身,胸口用血画着「死」字。他们推着百辆钉满刀片的雪橇,直插敌营粮草大帐。
突然,东南方升起三支火箭!
刹那间,雪地里炸起无数白影——竟是杨再兴的义军!他们身披白布,从伪齐根本不曾设防的坟地方向杀来。铁锤所过之处,绿鍪军的铁甲竟像脆冰般迸裂。
「杀伪帝!」
赵立的八千铁骑如黑色洪流撞进北营。混战中,穆楷刚要举弓,咽喉已被凌唐佐的拐子枪刺穿——这位文官之首,竟亲自持枪冲阵!
天光微亮时,商丘城头换了新旗。
那面用伪齐帅帐缝制的赤红旗帜上,凌唐佐以李成的血写下「建炎」二字。城下,十万绿鍪军竟后撤十里,雪地上只留下四句狂草——
「伪齐掘陵日,宋骑踏营时。借问刘豫首,可铸跪金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