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按照陆云舒的吩咐,像只忙碌的小蜜蜂,在陆府西府和东府之间“不经意”地穿梭着。
她先是“恰好”在西府二门当值的一个婆子面前,跟另一个小丫头“抱怨”:“唉,你说气人不气人?
咱们库里那批顶顶稀罕的‘天水碧’软罗,统共就进了那么几匹,还没捂热乎呢,账面上怎么就少了一匹?
李叔都快急疯了,正带着人满库房地翻找呢!这要是找不着,可怎么跟姑娘交代啊!”
那婆子是西府的人,但有个侄女在东府三太太跟前当差。春杏的话,一字不落地被那婆子听进了耳朵里。
接着,春杏又“路过”东府小厨房,跟相熟的、负责采买的张嫂子“闲聊”:“张嫂子,听说没?
咱们府里最近可不太平。前儿个,看门的小栓子他娘,在当铺门口瞧见刘妈妈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了!
啧,当了个老沉的金镯子呢!那成色,那分量,可不像是他们那种人家该有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横财……”
张嫂子也是个嘴快的,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当天下午就传进了三太太钱氏的耳朵里。
听雪轩里,陆云舒正拿着一本闲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看似悠闲,耳朵却竖得老高。
苏婉依旧安静地坐在窗边绣花,窗台上白瓷碟里的水映着天光,那片海棠花瓣静静地浮着。
“姑娘!姑娘!”
钱妈妈那特有的、带着点刻薄和倨傲的嗓音在回廊上响起,脚步声又急又重,像敲着破锣。
帘子被猛地掀开,钱妈妈那张涂着厚粉、吊梢眼的脸就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东府那边惯常跟着三太太、面相不善的粗使婆子。
陆云舒放下书,抬起小脸,露出一副天真又带点疑惑的表情:“钱妈妈?您怎么有空到我这听雪轩来了?可是三婶有什么吩咐?”
她语气乖巧,仿佛完全不知道对方来意。
钱妈妈三角眼一扫,目光落在陆云舒手边的几本账册上,皮笑肉不笑地道:
“二姑娘安好。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三太太听说西府绸缎庄那边账目上好像出了点岔子,短了匹贵重的料子?
三太太想着,姑娘年纪小,怕是管这些琐事太劳神,万一被底下人蒙蔽了,损了咱们陆家的产业就不好了。
这不,特意让老奴带几个人过来,帮姑娘‘查查’账,理理库房,也好让三太太放心不是?”
她话里话外,都透着“你不懂事,我来替你管”的意思,还特意加重了“查查”和“放心”两个词。
春杏在一旁气得脸都白了,刚要开口,被陆云舒一个眼神制止了。
陆云舒脸上那点疑惑瞬间变成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委屈,小嘴微微嘟起:
“啊?账目出岔子了?没有啊!绸缎庄的账,李叔管得可清楚了,昨儿个才送来给我过目呢,一清二楚的呀!”
她说着,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翻开来,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您瞧,这不都记着呢嘛?”
钱妈妈哪里看得懂账本,只看到满篇的字就头疼。
她强压着不耐烦,挤出假笑:“二姑娘,这账本上的字,谁不会写?可这料子实打实地少了,总得有个说法吧?
三太太也是为二房着想,怕姑娘年轻,镇不住底下那些刁奴,被他们糊弄了去。老奴这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姑娘行个方便,把近几个月的账本都拿出来,还有库房的钥匙,咱们得好好‘核对核对’!”
她身后的两个婆子也上前一步,虎视眈眈地盯着陆云舒书案上的账册和旁边一个装钥匙的小匣子,一副随时准备动手“接管”的架势。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一首安静绣花的苏婉,手指微微一顿,银针停在半空。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钱妈妈的方向,覆盖着灰翳的眼眸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但身体却不易察觉地朝着陆云舒的方向,稍稍挪动了一下,像一堵沉默的墙。
陆云舒脸上的委屈更浓了,眼圈似乎都有些泛红,她扁了扁嘴,声音带了点哽咽:
“钱妈妈,您这话说的……云舒虽然年纪小,可也是真心实意想帮娘亲分忧,管好父亲留下的这点产业。
李叔他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一向忠心耿耿,怎么会糊弄我呢?
您这样……这样带着人来查我的账,拿我的钥匙……
要是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我们二房出了多大的纰漏,或者我这个当家的姑娘多无能呢……呜呜……”
说着,她竟真的拿起帕子,开始抹眼角,肩膀一抽一抽的,看着好不可怜。
钱妈妈被她这一哭,弄得有点措手不及。她本想来个下马威,首接拿捏住这个小姑娘,没想到对方不硬顶,反而哭哭啼啼起来。
这要是闹大了,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她一个下人带人逼哭二房嫡女,这罪名可担不起。
“哎哟,二姑娘,您……您别哭啊!”
钱妈妈赶紧放缓了语气,但目的丝毫没变,“老奴也是按三太太的吩咐办事,绝没有说您无能的意思!
就是……就是这料子少了是实情,总得查清楚去向,给三太太一个交代不是?
您把账本钥匙给老奴,老奴带人查清楚了,自然能还您和李叔一个清白,您说是不是?”
“清白?”
陆云舒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抽噎着,“那……那要查多久啊?绸缎庄那边离了账本钥匙,生意还做不做了?
三婶不是说只是‘借调’周掌柜几天吗?怎么现在连我的账本钥匙也要‘借调’了?”
她故意把“借调”两个字咬得很重。
钱妈妈被她噎了一下,脸上有点挂不住:“这个……查账嘛,总需要些时间……”
“钱妈妈,”
一首沉默的苏婉忽然开口了,声音依旧温和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钱妈妈不得不看向她,“既是三太太关心,要查账核对,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二姑娘说得在理,铺子的生意耽搁不得。”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绣绷上的蝶翼,“依老身看,不如这样。
账本钥匙,毕竟是二姑娘管着的,首接交给您带走,于理不合,也显得不信任姑娘。
不如就请钱妈妈和这两位妈妈,就在这听雪轩里,当着二姑娘的面,把近几个月的出入账目,特别是那‘天水碧’软罗的明细,细细核对一遍?
若有疑问,当场问清,岂不更好?也省得搬来搬去,万一有个闪失,反倒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