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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
不是北境风沙刮骨的凛冽，而是一种粘稠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冷，顺着的肌肤丝丝缕缕地钻进来，缠绕着西肢百骸。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混合着皮革、膻腥草料和某种奇异熏香的浓重气味，呛得人肺腑生疼。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深海里，被无形的巨手拖拽着向上浮沉。每一次试图挣扎，都牵扯着身体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脏腑如同被反复碾碎，膝盖的伤口火辣辣地灼烧，而胸口……胸口那枚玉佩紧贴的地方，如同被烙铁反复熨烫过，残留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荡荡的灼痛和麻木。
**“活着回来……”**
那冰冷如铁、带着血腥气的诅咒，如同魔咒般在灵魂深处反复回响。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一丝缝隙。
视线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首先撞入眼帘的，是头顶一片巨大的、深褐色的穹顶。不是木梁，不是砖石，而是……厚实的、带着粗犷纹路的鞣制皮革？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微弱的天光，从高处几个狭小的通风口吝啬地透进来，在空气中投下几道漂浮着尘埃的光柱。
帐篷。
巨大的、陌生的帐篷。
心脏猛地一缩！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黑石口！城破！那毁灭性的玄黑色光芒！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北狄大军死寂的海洋！
我在哪里？！
身体因为极度的惊惧和虚弱而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被我死死咬住下唇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视线艰难地聚焦。
身下是厚厚的、带着粗硬毛发的兽皮褥子，并不柔软，却隔绝了地面的寒意。身上盖着一条同样厚重的、色彩浓艳、绣着狰狞狼头图案的毛毯。帐篷中央，一个巨大的、用黑色石头垒砌的火塘里，暗红色的炭火无声地燃烧着，散发出微弱的热量，却驱不散那股阴冷的寒意和……无处不在的、属于异族的气息。
帐篷角落的阴影里，似乎伫立着两个沉默的身影。轮廓高大，穿着厚重的皮袍，腰间挂着弯刀，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恐惧瞬间攥紧了呼吸！北狄人！我被俘虏了！
就在这时，帐篷厚重的门帘被无声地掀开。
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皮革膻腥和某种冷冽雪松气息的风灌了进来，带着北境特有的寒意。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门外稍显明亮的天光，走了进来。
他步伐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踩在厚实的兽皮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随着他步入帐篷深处，昏暗的光线逐渐勾勒出他的轮廓。
身披一件极其华贵的、毛色油亮的玄黑色狼裘，狼头兜帽随意地搭在宽阔的肩上，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的面容并不像想象中北狄人那般粗犷，反而透着一股刀削斧劈般的深刻与阴鸷。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一双狭长的眼眸如同雪原上最冷冽的寒星，此刻正沉沉地、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审视，落在我惊惶睁开的眼睛上。
北狄左贤王——拓跋野。
那个在望台上，用惊骇目光注视着玄鸟佩爆发的男人！
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冰墙，瞬间压来！我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冻结了！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眼眸，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落在他的手里……比死更可怕！
拓跋野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冰冷的眼眸在我惨白惊惶的脸上缓缓扫过，掠过我被冷汗浸湿的鬓角，掠过我微微颤抖的身体，最后……定格在我紧紧攥着毛毯边缘、指节泛白的手上。
不，更准确地说，是定格在我手中下意识死死攥着的——那枚紧贴在胸口的墨玉玄鸟佩！
玉佩被我下意识地紧紧攥在掌心，只露出玄鸟昂首的一角，在昏暗的光线下，墨玉的温润光泽与沾染的暗红血迹交织，透着一股妖异的不祥。
拓跋野的瞳孔，在看到那枚玉佩的瞬间，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他眼底深处那冰冷的审视，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是忌惮？是狂热？还是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解读的复杂？
帐篷内一片死寂。
只有火塘里炭火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我自己如同擂鼓般、无法抑制的狂乱心跳。
拓跋野缓缓抬起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却带着一种常年握刀拉弓的粗糙感。他没有拔刀，也没有做出任何威胁的动作。他只是用那只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轻轻按在了自己左侧的胸口上——心脏的位置。
然后，他对着我——或者说，对着我手中紧攥的那枚染血的玄鸟佩——微微垂下了他那高傲的头颅！
一个极其短暂、却清晰无比的动作！
不是臣服，更像是一种……古老的、带着某种禁忌意味的……致意？
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意识！他在干什么？！向一枚玉佩行礼？！
拓跋野抬起了头。他脸上的阴鸷并未褪去，但那双冰冷的眼眸里，却翻涌起一种奇异的、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狂热光芒，牢牢锁住了我惊骇的眼睛。
“天选的神女……”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北狄人特有的喉音，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敬畏。
“玄鸟……终于引领迷失的火焰……归巢了。”
神女？
玄鸟？
归巢？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他在说什么？！什么火焰？什么归巢？！巨大的混乱和恐惧让我几乎窒息！
“你……你胡说！”我嘶哑地反驳，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虚弱而破碎不堪，“放我走！我……”
“走？”拓跋野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残忍和一丝……近乎悲悯的了然。“神女，你还能去哪里？”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锁链，牢牢缠绕着我。
“黑石口，己是炼狱坟场。”
“你身后的王朝，把你当作祭品，抛向了这血肉磨盘。”
“至于那个把你推出来的男人……”他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定北王萧彻？他自身难保，恐怕……早己化作了京城的另一杯鸩酒。”
萧彻……死了？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巨大的眩晕感瞬间袭来！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我猛地向后倒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兽皮褥子上！眼前阵阵发黑，脏腑深处那冰冷的灼烧感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吞噬了所有意识！
不……不可能……
在彻底坠入黑暗的前一瞬，我似乎看到拓跋野那冰冷的、带着狂热与残忍的目光，如同附骨之蛆，牢牢钉在我的脸上。还有掌心那枚紧攥的玄鸟佩，冰冷依旧，却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似乎……极其微弱地传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呼唤般的悸动？
仿佛有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意念，穿透了无尽的黑暗和混乱，清晰地烙印在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代吾……归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