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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步，一步……
沉重的、带着血腥气息的脚步声，如同丧钟的余音，在死寂的废墟中回荡。
萧彻高大却佝偻的身影，终于踏过了最后一片狼藉，停在了那片焦痕的边缘。他居高临下，阴影如同实质的牢笼，将地上那具单薄的身躯完全笼罩。
林妙妙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金砖碎屑与尘埃里，如同暴风雨后被打落枝头的残花。脸色是失血过多的惨白，衬得眼下的青影愈发深重。乌黑的长发散乱铺开，沾满了灰烬。胸口那片被玉佩灼穿的焦痕触目惊心，边缘的衣料翻卷焦黑，露出下方同样被灼伤的、脆弱苍白的肌肤。那里，曾经紧贴着一枚墨玉玄鸟佩，如今，只剩一片刺眼的空荡，以及皮肤上残留的、诡异扭曲的暗红色纹路，如同某种诅咒的烙印。
她的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胸口的起伏微乎其微，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停止。
萧彻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一寸寸刮过她的脸，最终死死钉在那片空荡的胸口。那片空荡，像是对他无上权威最赤裸的嘲讽！那残留的灼痕和扭曲纹路，是背叛与毁灭的印记！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低咆的闷哼。强行站立和移动带来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后背深可见骨的伤口每一次细微的牵动都带来钻心的撕裂感，体内混乱的力量如同无数把钝刀在经脉中疯狂搅动。眩晕感阵阵袭来，眼前甚至开始发黑。
但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渗出血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狂暴的怒焰非但没有因虚弱而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疯狂、更加纯粹！那是支撑他站到此刻的唯一燃料！
“醒……来！”沙哑破碎、饱含血腥与戾气的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狠狠砸向地上毫无知觉的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破碎的脏腑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刻骨的恨意。
没有回应。
林妙妙依旧无声无息，惨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生气。
萧彻眼中最后一丝名为“耐心”的细线，瞬间崩断！
“给、本、王、睁、开、眼！”一声如同濒死凶兽的咆哮，裹挟着滔天的怒火与毁灭欲，从他胸腔深处炸开！震得周围尚未落定的尘埃再次簌簌扬起！
与此同时，那只唯一还能勉强动作、同样伤痕累累、沾满血污和碎瓷的左手，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暴戾，猛地探出！五指如同冰冷的铁钳，狠狠抓向林妙妙纤细脆弱的脖颈！他要将她从这该死的“沉睡”中掐醒！他要亲眼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恐惧、痛苦、或者……任何能平息他心中焚天之怒的情绪！
动作牵扯了全身的伤势，剧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一晃！但那只手，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精准而凶狠地落下！
冰冷、粗糙、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骤然扼住了林妙妙纤细的脖颈！
那触感是如此脆弱，仿佛他稍一用力，就能轻易捏碎这承载了无尽麻烦与反抗的颈骨！
就在他五指即将收紧的瞬间——
“唔……”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哀鸣般的呻吟，毫无预兆地从林妙妙惨白的唇间溢出。
紧接着，那两排如同蝶翼般浓密卷翘、此刻却沾染了尘埃的睫毛，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又是一下。
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对抗着沉重的黑暗与死亡的牵引。
终于，在那冰冷血腥的手指扼住命门的巨大压迫感和窒息感下，在萧彻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焚毁的目光注视下——
林妙妙的眼皮，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起初是茫然的、涣散的，瞳孔没有焦距，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死寂的灰翳。仿佛灵魂还沉沦在无边的黑暗深渊，无法挣脱。
但很快，那层灰翳似乎被颈间冰冷的触感和那几乎要刺穿她灵魂的恐怖视线灼烧、驱散。
瞳孔，极其缓慢地……开始聚焦。
视线先是模糊地扫过上方布满蛛网裂痕的殿顶，扫过飞舞的尘埃，最终……一点点地、迟缓地，移动着。
最终，那茫然、涣散、带着巨大空洞和劫后余生般虚弱的视线，落在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
落在了萧彻那张惨白如鬼、沾满血污、嘴角尤带血痕、眼中翻涌着足以焚毁天地万物的暴怒与凶戾的脸上！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林妙妙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没有萧彻预想中的恐惧，没有痛苦，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如同初生婴儿般的……**茫然**。
那是一种纯粹的、干净的、不掺任何杂质的茫然。仿佛从未见过眼前这张脸，从未经历过方才那毁天灭地的冲突，从未感受过颈间那冰冷血腥的死亡触感。
她的眼神，空荡荡的，如同被彻底洗刷过的琉璃，倒映着萧彻浴血暴怒的身影，却没有任何属于“林妙妙”的痕迹。没有恨，没有怨，没有不甘，没有那些曾让他无比厌烦却又隐隐掌控其中的复杂情绪。
只有一片死寂的、陌生的……空白。
她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风中残蝶的翅膀，轻轻扫过下眼睑的灰尘。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极其微弱、气若游丝的音节：
“……谁……？”
那声音轻飘飘的，如同风中残烛，带着一种彻底的、令人心悸的……**陌生感**。
仿佛在问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扼在她颈间的、那只染血的手掌，猛地一僵！
萧彻眼中翻江倒海的暴怒，如同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绝对零度的寒流狠狠击中！那焚尽一切的狂焰，在这一刻，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近乎凝滞的停顿！
他死死盯着那双眼睛！
那双空洞、茫然、带着巨大陌生感的眼睛！
没有恐惧？
没有恨意？
没有他所熟悉的、属于“林妙妙”的任何一丝情绪？
只有……“谁”？
一种比剧痛更尖锐、比力量失控更诡异、比被蝼蚁掀翻王座更难以理解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住了萧彻的心脏！
他费尽心机，承受反噬重伤，从血泊中挣扎站起，只为抓住这个胆敢反抗、引发一切的罪魁祸首，要她清醒地承受他的怒火与审判！
而此刻，她醒了。
用一种彻底空白的眼神看着他。
问他是……谁？！
“你……”萧彻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巨大荒谬感冲击出的……动摇和难以置信。
他扼住她脖颈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一分！仿佛要通过这首接的、粗暴的压迫，将那个熟悉的、该死的灵魂从那茫然的躯壳里逼出来！将那空洞的眼神碾碎，重新填满他熟悉的恐惧或恨意！
“呃……”林妙妙因为这骤然加重的力道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窒息的红晕。那双茫然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生理性的泪水，如同破碎的水晶，在空洞的底色上弥漫开来。
但那双眼睛深处，那份巨大的、如同初生般的茫然和陌生，却丝毫未减！她只是本能地因为痛苦而挣扎，眼神里除了生理性的痛苦和更加浓重的困惑，依旧没有任何属于“林妙妙”的痕迹！她甚至没有试图去掰开他的手，只是徒劳地、微弱地挣扎着，如同溺水者抓住虚无的空气。
“看着我！”萧彻几乎是咆哮出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暴怒和这荒谬的境遇而扭曲变形！他猛地俯低身体，那张染血的脸庞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灼热的、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黑眸死死攫住她涣散的瞳孔，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伪装，一丝破绽！
“林妙妙！收起你这套把戏！告诉本王！那玉佩！那‘系统’！到底……”他嘶吼着，声音却被一阵剧烈的呛咳打断，“咳咳咳……！”更多的鲜血从他嘴角涌出，滴落在林妙妙苍白的脸颊和颈间，如同妖异的红梅。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滴落在脸上。
林妙妙茫然的眼睛里，生理性的泪水混合着那滴落的鲜血，缓缓滑落。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热和血腥味彻底弄懵了，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那巨大的茫然之中，终于掺杂进了一丝清晰的、纯粹的……**恐惧**。
但那恐惧，并非源于认出他是谁，并非源于过往的恨意或敬畏。
那是一种……对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状若疯魔、扼住自己喉咙、说着听不懂话语的陌生凶徒……最原始的、本能的恐惧！
“痛……”她终于艰难地、带着哭腔，从被扼住的喉咙里挤出另一个微弱破碎的字眼，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和求生的哀求，“……放开……”
“……”
萧彻所有的咆哮，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暴怒，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在喉咙深处。
他扼住她脖颈的手，依旧如同铁钳，却僵硬得如同石雕。
他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
那双泪眼朦胧、充满了最原始恐惧、巨大茫然和彻底陌生的眼睛。
没有伪装。
没有把戏。
那是一种……被彻底清洗过的、一片空白的……虚无。
仿佛那个曾用冰冷清晰的声音宣告“我的命从来就不属于你”、那个引爆了玉佩、引发了这场毁灭风暴的“林妙妙”，己经随着那声玉佩的碎裂和系统的寂灭……彻底消失了。
留下这具躯壳里，一个空白的、茫然的、只感受到痛苦和恐惧的……陌生人。
死寂。
比毁灭后的废墟更加沉重的死寂，降临在两人之间。
萧彻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体内狂暴混乱的力量失去了意志的强行压制，瞬间反噬！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无法压制，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鲜血如同猩红的花雨，瞬间染红了林妙妙胸前那片焦痕和苍白的衣襟，也染红了他自己残破的玄衣。
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那只扼住林妙妙脖颈的手猛地松开，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脊梁，轰然向前栽倒！
“咚！”
沉重的闷响！
萧彻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身惨烈的创伤和无边无际的暴怒、困惑以及那被巨大荒谬感冲击出的、前所未有的茫然，重重地砸在了林妙妙身旁的焦痕与血泊之中！
他的脸侧着，几乎贴着林妙妙冰凉的手臂，最后的意识里，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黑眸，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惊骇与无法置信，死死锁着身旁那张布满泪痕、眼神空洞茫然的脸……
黑暗，带着毁灭后的冰冷和那令人窒息的陌生感，彻底吞噬了他。
废墟之上，只剩下林妙妙微弱而痛苦的喘息，和萧彻彻底失去意识后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死寂。那声“谁？”，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悬挂在这片狼藉的、被血与谜团浸透的废墟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