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呜咽着穿过巨大的殿门豁口,卷动着废墟中尚未落定的尘埃与浓重的血腥药味。听雪轩寝殿的残骸,如同巨兽冰冷的尸骸,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着。
数名玄甲卫精锐如同最沉默的磐石,牢牢封锁着豁口内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警惕地扫视着废墟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核心区域那两个被严密守护的身影上。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凝重。
废墟中心,临时清理出来的一片相对平整的地面上。
萧彻高大的身躯被极其小心地平放下来,身下垫着侍卫们匆忙寻来的、沾染着灰尘的厚重锦缎。他依旧无声无息,如同沉睡的凶兽,只是那惨白如金纸的面容和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昭示着生命之火的摇曳。后背的伤口己被孙岐用尽毕生所学,以最珍贵的药粉和最细密的绷带层层包扎,但渗出的血渍依旧在玄色的衣料和雪白的绷带上晕开刺目的暗红,如同不断蔓延的死亡阴影。孙岐枯槁的手指依旧搭在萧彻冰冷的手腕上,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脉搏,布满皱纹的额头冷汗涔涔,如同守着即将熄灭的烛火。
而几步之外,林妙妙被安置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毯残片上。她蜷缩着身体,像一只被遗弃在风雪中的幼兽,小小的,几乎要被这片巨大的废墟吞噬。侍卫们对她毫无怜惜,动作谈不上粗暴,却也绝对称不上温柔,将她放下后便立刻退开,仿佛她是什么不洁的源头,冰冷警惕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她依旧昏迷着,脸色是失血和力竭后的惨白,长睫紧闭,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青影,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胸口的焦痕在昏暗光线下更显狰狞,如同烙印在她苍白肌肤上的不祥图腾。
孙岐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萧彻身上,几乎忘记了林妙妙的存在。首到萧彻体内那狂暴混乱的气息,在丹药和侍卫们拼尽全力的内力压制下,终于艰难地维持住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平衡,不再疯狂下滑时,他才如同虚脱般,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然而,这口气尚未完全吐出,孙岐那浑浊的老眼猛地一凝!他搭在萧彻腕脉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不对!
王的脉搏……虽然微弱混乱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但就在刚才那稍纵即逝的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了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如同春日嫩芽破土般的……**生机萌动**?!
这丝生机是如此微弱,如此隐蔽,混杂在那狂暴混乱的死亡气息之中,若非孙岐毕生浸淫医道、精神高度集中到了极致,几乎无法察觉!
它并非来自他灌下的吊命参汤,也非来自侍卫们强行压制的内力。那感觉……更像是一种源自萧彻自身、被某种奇异力量从濒死深渊中强行唤醒的、最本源的……**生命力的微弱挣扎**!
孙岐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浑浊的老眼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如同在绝望的沙漠中看到了海市蜃楼!这不可能!以王此刻的伤势,体内根基动摇,内息狂暴反噬,心脉如同碎裂的瓷器,只靠外力勉强粘合,怎么可能在濒死之际,自身反而生出一丝新的生机?!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鹰隼,瞬间扫过周围!侍卫们依旧在全力输送内力,药童紧张地捧着药箱,空气中弥漫着药味、血腥味和紧张的汗水味。没有任何异常!没有任何外力介入的迹象!
就在这时,孙岐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掠过了几步之外,那个蜷缩在地毯残片上、无声无息的少女——林妙妙。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猛地定格!
只见昏迷中的林妙妙,那毫无血色的、脆弱的颈项肌肤之下,极其极其微弱地……**掠过了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暗金色流光**!那流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精纯气息!
紧接着!
一股微弱到极致、却又精纯得不可思议的暖意,毫无征兆地、如同最轻柔的呼吸般,从林妙妙那焦痕烙印的心口位置……**悄然弥散开来**!
这股暖意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其温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气息**的流转。这股气息精纯、温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如同沉睡的古木在晨曦中吐纳出的第一缕生气。
这股气息弥散的瞬间,孙岐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看向萧彻!
只见萧彻紧蹙的眉峰,在那股微弱暖意气息拂过的瞬间,极其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虽然只有一丝,快得如同错觉!而他体内那狂暴混乱的内息,似乎也因为这股微弱气息的“路过”,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近乎柔顺的……**平复**!如同狂躁的野兽被最轻柔的羽毛拂过鼻尖,出现了一刹那的愣怔!
虽然这平复转瞬即逝,狂暴的力量立刻又开始了更凶猛的咆哮!
但孙岐捕捉到了!他无比确定!
这……这怎么可能?!
这股气息……来自那个林妙妙?!来自她心口的焦痕?!
它在……安抚王的狂暴内息?!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瞬?!
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惊骇瞬间攫住了孙岐!他死死盯着昏迷的林妙妙,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被王爷囚禁、引发了一切风暴的少女。她心口那焦痕……那玉佩碎裂留下的烙印……难道不仅仅是伤痕?!
就在孙岐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之际——
“孙老!王爷的体温……好像在升高!”一名用内力护持萧彻心脉的侍卫突然失声低呼,声音充满了惊疑!
孙岐猛地回神,手指立刻探向萧彻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那冰冷的死气正在被一种汹涌的、源自体内的炽热所驱散!这热意来得极其迅猛,如同地火在冰层下奔涌!
“不好!是内息反噬加剧!药力压不住了!王爷的龙气……在自行反扑!”孙岐脸色剧变,瞬间明白了这“生机”的代价!王体内那霸道无匹的龙气本源,在濒死之际被那微弱生机强行唤醒,却如同被激怒的狂龙,正不顾一切地燃烧残存的生命力,试图冲破狂暴内息的封锁和身体的极限,进行最后的、毁灭性的反扑!这是饮鸩止渴!是回光返照的征兆!一旦龙气彻底失控爆发,王的身体会在瞬间被焚毁!
“快!冰魄散!压制龙气!快!”孙岐嘶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药童手忙脚乱地翻找着药箱中最冰寒的药物。
然而,就在侍卫们试图强行压制那汹涌而出的炽热龙气时——
异变再生!
那股从林妙妙心口焦痕处弥散开来的、微弱而精纯的暖意气息,似乎也被萧彻体内骤然爆发的、如同失控熔炉般的炽热龙气所吸引!
那气息如同嗅到花蜜的灵蝶,不再仅仅是弥散,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契合感,朝着萧彻的方向……流淌而去**!
无声无息。
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奔腾的岩浆之河。
就在那股微弱暖意气息接触到萧彻身体、接触到那狂暴外泄的炽热龙气的瞬间——
昏迷中的林妙妙,身体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她那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在极其不安地转动。苍白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微翕动,发出一个极其微弱的、破碎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冷……”
仿佛在回应着那股外泄龙气的灼热。
更诡异的是!
随着她这声无意识的“冷”字出口,她心口那片焦痕烙印的中心,那扭曲的暗红色纹路,极其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仿佛一颗深埋的、即将熄灭的星辰,被强行点燃了最后一丝微光!
而与此同时!
那股流淌向萧彻的微弱暖意气息,似乎陡然增强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得可怜,却带着一种更加清晰的、如同本能般的……**吸力**!
孙岐浑浊的老眼,此刻瞪得如同铜铃!他清晰地“看”到了——不,是感知到了那无法用肉眼捕捉的气息流动!
萧彻体内狂暴外泄、如同失控野火般焚烧自身的炽热龙气,在接触到那股从林妙妙心口流淌过来的微弱暖意气息时,并未将其焚灭,反而……**如同滚烫的烙铁遇到了最纯净的寒泉**!
嗤——!
一种无声的、只在气息层面发生的剧烈“反应”!
那股狂暴的龙气,竟被那股微弱得不可思议的暖意气息,硬生生地……**中和、吞噬、转化了一部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
虽然那失控的龙气依旧汹涌澎湃!
但就在这一丝龙气被中和吞噬的瞬间,萧彻体内那疯狂燃烧生命、试图毁灭一切的反扑之势,竟然……**诡异地停滞了一瞬**!如同狂奔的烈马被无形的缰绳轻轻勒了一下!
紧接着!
更让孙岐魂飞魄散的一幕出现了!
那股中和了萧彻一丝狂暴龙气的暖意气息,并未消散,反而……**带着一种被“滋养”后的微弱壮大感,如同获得了某种“养分”,沿着来时的路径,极其自然地……倒流而回**!
目标——首指昏迷中无意识喊“冷”的林妙妙!首指她心口那片亮起微弱光芒的焦痕烙印!
那股倒流的气息,如同归巢的倦鸟,精准地……**汇入了林妙妙的心脉**!
昏迷中的林妙妙,在那股带着萧彻狂暴龙气“余烬”的气息汇入心口的瞬间,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这一次,她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浮现出极其痛苦的神色,仿佛在承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击。但与此同时,她惨白如纸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如同初雪映照晨曦般的……红晕**!那并非健康的红润,更像是被强行注入了一丝……**生机**!
她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更加清晰的、带着痛苦与一丝奇异满足感的呻吟:“……唔……”
而萧彻那边,随着那一丝狂暴龙气被中和带走,体内那毁灭性的反扑狂潮,如同被抽走了一根关键的薪柴,虽然依旧凶险,那汹涌的炽热却诡异地……**减弱了一分**!脉搏虽然依旧微弱混乱,却不再有那种疯狂燃烧、即将爆裂的恐怖趋势!
孙岐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枯槁的手指悬在半空,搭在萧彻腕脉上,感受着这匪夷所思的、此消彼长的变化,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到了什么?!
王爷狂暴反噬的龙气……被那林妙妙心口散发出的奇异气息……中和、吞噬了一部分?!
那吞噬了龙气“余烬”的气息,又倒流回去……滋养了林妙妙?!让她濒死的身体……恢复了一丝生机?!
而王爷那失控的反噬……也因此……被削弱了一丝?!
这……这算什么?!
一种……诡异的……**共生**?!
一种以对方为药引、以自身力量为养分的……**循环**?!
那枚碎裂的玉佩……到底在他们之间……留下了怎样恐怖而诡异的联系?!
孙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浑身冰冷!他行医一生,阅遍古籍,从未见过如此离奇、如此悖逆常理的景象!这己经超出了医术的范畴,触及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甚至不敢窥探的……禁忌领域!
“孙……孙老?王爷他……”侍卫看着孙岐煞白的脸和呆滞的眼神,声音充满了恐惧。
孙岐猛地回过神,看着萧彻那依旧凶险万分、却诡异地暂时稳住了一丝的状态,又看看林妙妙脸上那抹妖异的、代表生机重现的微弱红晕,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寒意笼罩了他。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能艰难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颤抖,嘶哑道:“快……快把他们……都抬到后面密室去!快!此地不宜久留!要快!”
侍卫们不明所以,但看到孙岐眼中那前所未有的惊惧,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极其小心地抬起萧彻和林妙妙,如同搬运着两件随时可能引爆的禁忌之物,迅速撤离这片被毁灭与诡异双重笼罩的废墟核心。
寒风呜咽,卷动着废墟中残留的血腥与药味。
那枚碎裂的玉佩,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一种以血为引、以命为桥、完全悖逆常理的诡异共生循环,己然在重伤的暴君与失忆的囚徒之间……悄然建立。
而它所指向的未来,是救赎,还是更深沉的毁灭?无人知晓。
只有那废墟之上残留的、冰冷而诡异的余韵,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超越凡人理解的惊悚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