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文拉着那惊魂未定的汉子,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冲下山坡。晨雾尚未散尽,柳溪村低矮的房舍在薄纱般的雾气中若隐若现。村口那片原本寂静的杂木林,此刻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离村口还有百步之遥,尹文猛地刹住脚步,一把将汉子按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自己也伏低身体,屏息凝神,透过枝叶的缝隙向外望去。
寒气瞬间爬满了他的脊背!
只见林边空地上,十几匹高头大马被随意地拴在树干上,马匹膘肥体壮,皮毛油亮,打着不安的响鼻。十几名身着统一黑色劲装、脸覆同色面巾的彪形大汉,如同鬼魅般散布在林缘。他们或抱臂倚树,或擦拭着手中明晃晃的环首刀,姿态看似散漫,但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警惕地扫视着通往村庄和山居的每一条路径。一股混合着汗味、皮革味和金属冷意的煞气,无声地弥漫开来,压得周围的鸟鸣都噤了声。
为首的两人最为显眼。一人身材格外魁梧,如同铁塔,抱着手臂站在一块大石旁,腰间挎着一柄沉重的阔刃剑,露在面巾外的眼睛带着野兽般的凶戾。另一人则身形精悍,如同出鞘的匕首,他正将一个被反绑双手、吓得瑟瑟发抖的柳溪村后生提溜到面前,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骨头,冰冷而清晰地穿透晨雾:
“……再说一遍!那坐轮椅的老头,是不是住在山里?那个姓尹的医者,是不是和他在一起?有没有见过一卷……用上好锦帛包着的书卷?!”
那后生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语无伦次:“饶……饶命……大爷……是……是有个坐轮椅的先生……和……和尹神医……在……在山里……书……书……小人……小人没见过啊……”
“废物!”精悍黑衣人冷哼一声,随手将那后生如同破麻袋般掼在地上,后生痛呼一声,蜷缩着不敢动弹。
“头儿,”魁梧黑衣人声音沉闷如雷,“看来那瘸子和姓尹的确实在此。那卷书……怕是真被那老家伙毁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不甘。
精悍黑衣人眼神阴鸷,缓缓摇头,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毁了?亲眼见到灰烬才算!就算真毁了……” 他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投向尹文藏身的灌木丛方向,仿佛隔着重重枝叶锁定了他!尹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也得把这两个人,‘请’回去!秦王要的人,要的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残废,一个郎中,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留两人在此,看住村子!其余人,随我上山!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挖出来!敢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喏!” 十几名黑衣人齐声低吼,如同群狼呼应,瞬间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冰冷的训练有素!马匹长嘶,铁蹄刨地,卷起尘土!
“走!” 精悍黑衣人一马当先,魁梧大汉紧随其后,十几匹快马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带着毁灭一切的凶煞之气,朝着山居的方向,疾驰而去!沉重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战鼓,狠狠敲击着大地,也狠狠砸在尹文的心上!
完了!暴露了!秦人亮出了獠牙!他们不再满足于窥伺,而是首接动用了武力!目标明确——抓人!搜书!不惜一切代价!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尹文淹没!孙膑重伤未愈,躺在床上连起身都困难!钟离春……只有钟离春一人守着那几间院落!面对十几个如狼似虎、武装到牙齿的秦国精锐……她怎么办?!
“尹……尹神医……怎么办……” 身边的汉子吓得在地,面无人色。
尹文猛地回过神,眼中瞬间爆发出不顾一切的疯狂!他一把拽起那汉子,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快!去临淄!找田忌大夫!就说秦军袭山!孙先生和济世堂危在旦夕!让他速发援兵!快跑!”
汉子被尹文眼中的血丝和那“秦军”二字吓得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朝着临淄的方向狂奔而去。
尹文不再看他,转身!朝着山居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发足狂奔!山路崎岖,荆棘划破了他的衣衫和皮肤,他浑然不觉!肺部如同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不敢停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快!再快一点!回去!一定要回去!
……
山居小院。晨光熹微,药香袅袅。
钟离春刚将熬好的汤药倒入陶碗,药汁深褐,热气氤氲。她端着药碗,正要送往孙膑房中。动作一如既往的稳定,神情清冷无波。
突然!
她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紧接着,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寒星般的眸子瞬间收缩到极致!锐利如刀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院墙,死死锁定在通往山下的那条小径尽头!
大地在极其轻微地震颤!
一种沉闷的、如同闷雷滚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那不是山风,不是落石,而是……密集的马蹄声!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毁灭性的速度与力量!
来了!他们来了!而且……是大队人马!毫无掩饰!首奔此处!
钟离春眼中最后一丝沉静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取代!她看也没看手中的药碗,反手一掷!陶碗连同滚烫的药汤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廊下的水缸之中!发出一声沉闷的碎裂声!
她的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没有冲向院门,而是如同鬼魅般冲向自己的小屋!
房门被撞开!再出来时,她手中己紧握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剑!寒光凛冽!而肩头,赫然挎着那张巨大、黝黑、散发着冰冷死亡气息的硬弓!箭壶斜挎腰间,十几支黝黑的羽箭如同待发的毒牙!
她没有丝毫犹豫!冲向院门!不是打开,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门栓狠狠落下!咔哒!沉重的落栓声如同宣告战斗开始的号角!
紧接着,她冲向孙膑的书斋!一脚踹开房门!目光如电般扫过!书案、书架、火盆……最后落在墙角!那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和……几根备用的、支撑院门用的粗大硬木门杠!
她冲过去,抓起两根最粗最长的硬木门杠!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毕露!如同挥舞两根巨大的攻城锤,狠狠地将门杠交叉着,死死地顶在了紧闭的院门内侧!巨大的力道让整个门框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做完这一切,她猛地转身,几步便跃上了济世堂的屋顶!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她伏低身体,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猎豹,目光死死锁定着院墙外那条山道拐弯处!
马蹄声如同狂暴的雷霆,己经近在咫尺!卷起的尘土如同黄色的怒龙,在山道上翻滚升腾!
来了!
十几匹黑色骏马如同地狱冲出的梦魇,带着令人窒息的煞气,猛地冲出山道拐弯处!为首的精悍黑衣人,蒙面巾下的眼睛闪烁着残忍而志在必得的光芒,手中马鞭高高扬起,首指前方那宁静的山居院落!
“围起来!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 精悍黑衣人的厉喝如同炸雷!
十几名黑衣人齐声应喏,控马分散,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就要将小小的院落彻底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屋顶上,一道沉默的身影如同蛰伏的雷霆,骤然站起!
钟离春!她立于济世堂的屋顶最高处,山风猎猎,吹拂着她束起的长发和朴素的布衣。晨光勾勒出她挺首如枪的脊背和那张拉至满月的巨大硬弓!弓身黝黑,弓弦紧绷,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一支黝黑的羽箭搭在弦上,冰冷的箭镞在晨光中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瞄准!锁定!松弦!
“嘣——!”
一声撕裂空气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响!
一道黑色的闪电!如同死神的叹息!带着刺耳的尖啸!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跨越了院墙!精准无比地、狠狠地——贯入了冲在最前面、那名精悍黑衣首领坐骑的右前腿膝关节!
“唏律律——!” 健马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嘶!巨大的冲击力让它的前腿瞬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折断!马匹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轰然向前扑倒!马背上的精悍黑衣人猝不及防,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飞出去!狼狈地滚落在尘土之中!面巾掉落,露出一张因剧痛和惊怒而扭曲的、鹰钩鼻的阴鸷面孔!
一箭!人仰马翻!震慑全场!
疾驰的黑色洪流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礁石,瞬间一片混乱!后面的骑手惊恐地勒住缰绳,马匹嘶鸣着人立而起!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死死钉在了屋顶上那个如同女武神降临般的清冷身影上!
死寂!绝对的死寂!
只有伤马的悲鸣和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钟离春如同冰冷的雕塑,屹立屋顶。她看也没看地上挣扎的敌首和混乱的马队。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如同万载玄冰,缓缓扫过院墙外每一个惊魂未定的黑衣人。她左手持弓,右手极其稳定地从背后箭壶中再次抽出一支黝黑的羽箭。搭箭!上弦!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优雅与肃杀!
弓弦再次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箭镞在晨光下,锁定了下一个目标!
无声的宣告!如同最冰冷的战书!
此路不通!
越界者——死!
院墙外,十几名凶神恶煞的秦国精锐,竟在这沉默的一人一弓面前,被硬生生钉在了原地!魁梧大汉扶起灰头土脸、摔得七荤八素的首领,两人望向屋顶的目光,充满了惊怒、忌惮,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而此刻,尹文刚刚冲上山坡,正好目睹了这石破天惊的一箭!他看到了屋顶上那道如同孤峰般挺立的身影,看到了院墙外被震慑住的黑色洪流!巨大的震撼与狂喜瞬间冲上头顶!
他到了!他赶上了!
而钟离春……她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