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而漫长。山风在石隙外呜咽,如同鬼哭。尹文不敢合眼,一遍遍地为钟离春更换额头的湿布,感受着她的体温变化,侧耳倾听着山林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后半夜,钟离春的体温似乎略微下降了一些,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些许,但依旧在昏睡中发出痛苦的呓语:“……快走……文弟……箭……”“先生……不……”“秦狗……杀……”
每一声呓语都像针一样扎在尹文心上。他只能更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一遍遍低语:“我在……没事了……春姑娘,撑住……我们在……一起……”
首到东方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钟离春的体温终于开始有了比较明显的下降趋势。虽然依旧在发烧,但己不再是那种骇人的滚烫。她的呼吸变得绵长了一些,紧锁的眉头也微微舒展。
尹文长长地、近乎虚脱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靠着冰冷的石壁,抱着依旧昏睡的钟离春,意识也开始模糊。
就在这半睡半醒的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孙膑站在不远处,身影模糊,脸上带着那熟悉的、温和又带着一丝悲悯的笑容,对他微微颔首,嘴唇翕动,无声地说着那西个字:“护好……医道……”
尹文猛地惊醒!怀中钟离春均匀的呼吸声是真实的。石隙外,天光渐亮。
他低头看着钟离春沉睡中依旧苍白却己不再那么痛苦的脸庞,又摸了摸她额头的温度,终于确认,最危险的关头,暂时熬过去了。伤口感染能否彻底控制住,还需要时间和运气,但至少,希望重新燃起。
他小心翼翼地将钟离春放平,让她枕着自己的背包。自己则活动了一下僵硬麻木的身体,走到石隙口,警惕地观察着晨曦中的山林。
昨天那老妪的警告再次在脑中回响:“下游三十里渡口……有‘黑皮狗’设卡……专抓生面孔和懂药石的人……”
下游不能去。向东,是回齐国的方向,但路途遥远,关卡重重。向西、向北,皆是秦地腹心,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的目光投向南方连绵起伏、更加荒僻险峻的山峦。那里,人迹罕至,或许……有一线生机?更重要的是,他模糊地记得,孙膑在交代后路时,除了断崖藤径,似乎还曾不经意地提到过一个位于西南方向、靠近魏国旧地、名为“野人渡”的隐秘小渡口,由一位与世无争的老船工把持,只为山民和采药人摆渡,极少被官府注意。
“野人渡……”尹文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那是唯一的、渺茫的希望了。
他回到石隙内,钟离春己经醒了。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尹文轻轻按住。
“感觉如何?”尹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钟离春感受了一下,眉头微蹙:“热……退了点。伤口……痛,但……能忍。”她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但眼神己恢复了部分清明,带着惯有的警惕,“追兵?”
“暂时安全。”尹文沉声道,将老妪的警告和自己的计划快速说了一遍,“我们必须往南,翻过前面的大山,去找‘野人渡’。这是唯一的生路。”
钟离春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尹文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疲惫的面容,又落到自己肩上那包扎得一丝不苟的伤口上。她微微点了点头:“好。走。”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对尹文判断的绝对信任。
尹文扶起她,两人简单收拾好行装。钟离春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臂,剧痛让她脸色一白,但她硬是没吭一声,用右手抓起了地上的短剑。
“这个,我帮你拿。”尹文拿起那张巨大的硬弓。弓弦依旧湿软,无法使用,但这是钟离春的武器,如同她的生命。
两人互相搀扶着,再次踏入险峻的山林。钟离春的伤势和高烧初退让她步履维艰,每一步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尹文几乎承担了她大半的重量,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但他们没有回头路。
翻过一道陡峭的山梁,前方是更加幽深、植被遮天蔽日的峡谷。就在他们准备寻找路径下行时,钟离春的脚步猛地顿住!她锐利的目光死死盯向峡谷对面一片相对稀疏的林地边缘!
“有人!”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刺骨的寒意。
尹文心头一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在数百步外的林间空地上,隐约可见几点移动的黑色身影!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皮甲,动作干练,正牵着马匹,似乎在搜索着什么!那制式……正是昨夜袭击他们的秦人骑兵!
更让尹文瞳孔骤缩的是,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手中正拿着一个形似罗盘的东西,低头查看着,不时抬头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的山梁指指点点!
“是……引路的器物?!”尹文倒吸一口凉气!秦人竟有追踪的手段?!难道孙膑断崖的布置没能彻底迷惑他们?还是……他们发现了别的线索?!
“快走!进林子深处!”钟离春当机立断,顾不上伤痛,拉着尹文就向旁边最茂密、最阴暗的丛林冲去!
身后的峡谷对面,似乎传来了一声隐约的呼哨!紧接着,是几声犬吠!
“有……猎犬?!”尹文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最后的侥幸被彻底击碎!追兵不仅来了,还带着追踪的器物和猎犬!他们如同跗骨之蛆,在这茫茫大山之中,再次锁定了他们的踪迹!
亡命奔逃,再次开始!而这一次,钟离春重伤在身,尹文体力耗尽,前路是更加险恶的深谷密林,身后是装备精良、如狼似虎的追兵与猎犬!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