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文立刻俯身,用双手捧起相对干净的河水,小心翼翼地喂给她。冰冷的河水似乎让她恢复了一些神智。她极其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神迷茫而涣散,过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到尹文布满血污、写满担忧的脸上。
“……文……弟……”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茫然,“……这是……哪里……”
“我们逃出来了!暂时安全了!”尹文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和力量,“别说话,保存体力。”
钟离春的目光缓缓移向自己的肩头,那狰狞的伤口让她眉头紧蹙。她似乎想抬手触碰,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她的目光又投向尹文手臂和背上那些在冷水中泡得发白、却依旧狰狞的伤口(箭伤、灼伤、剐蹭伤),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的伤……”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皮外伤,死不了。”尹文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笑容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他迅速检查了一下两人身上的物品。背包在激流中奇迹般地没有丢失,但里面的东西湿透了大半。硬弓还在,弓弦湿透,暂时无法使用。孙膑那件素色血衣湿漉漉地贴在背包里。玄影留下的短刀还插在腰间。最宝贵的《白氏验方录》虽然湿了,但麻纸坚韧,字迹尚可辨认。而那个装着剧毒矿物粉末和剩余硫磺硝石的黑漆木盒,竟然也还在!
他小心地取出《验方录》,借着微弱的天光翻找。外伤……消炎……解毒……他的目光落在关于“寒潭水”、“地脉阴气”压制火毒的记载上。也许,这冰冷的暗河之水,阴寒的环境,反而在无意中压制了钟离春体内肆虐的“金石火毒”和血脉的躁动?
他立刻行动起来。他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衫布条(外层早己破烂不堪),用冰冷的河水反复清洗钟离春肩头的伤口。冰冷的刺激让她发出痛苦的闷哼。尹文强忍着心疼,仔细清理掉伤口上的污垢和部分脓血。然后,他再次掏出仅剩的一点蒲公英碎末(居然还有一点没被冲走),混合着冰冷的河水,敷在创面上。没有干净的布包扎,他只能撕下血衣相对干净的内衬,小心地覆盖住伤口。
接着,他如法炮制,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扎进皮肉,剧痛让他冷汗首流,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做完这一切,尹文几乎虚脱。他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将钟离春轻轻揽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她驱散一些寒意。两人依偎着,在这巨大的、轰鸣的、如同巨兽腹中的地下溶洞里,汲取着彼此身上那微弱的暖意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玄影……死了……”钟离春靠在尹文胸前,闭着眼,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丝冰冷的了然,“我……感觉到了……那股力量……失控……”
尹文身体一僵,沉重地点点头:“嗯。他……他想用那个匣子控制你,结果……”
“云梦……大泽……”钟离春断断续续地吐出玄影临终的线索,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他……说的……遗迹……‘血引’……我……好像……听阿爷……提起过……”
“阿爷?”尹文心中一动,“是你的父亲?无盐钟离氏?”
钟离春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对抗巨大的痛苦和虚弱的侵袭,才极其艰难地继续:“……很久……以前……阿爷说……我们的血……是钥匙……也是诅咒……云梦……泽深处……有……祖地……祭坛……‘血引’……是……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再次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嘴角溢出带着暗紫色光点的血丝!
“别说了!别想了!”尹文心疼地阻止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先养伤!等你好了,我们慢慢想!”
钟离春靠在他怀里,急促地喘息着,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深沉的、被宿命纠缠的痛苦。她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抓住了尹文的衣襟,仿佛那是她在无尽黑暗和冰冷命运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尹文抱着她,看着这巨大、荒凉、充满了原始力量的地下溶洞。轰鸣的水声如同永恒的悲歌。玄影死了,线索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云梦大泽”和“血引”。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西伏。钟离春的伤势和体内的剧毒、反噬,如同悬顶之剑。而她自己,就是那个携带着毁灭与希望、被诸王觊觎的“禁忌之血”的载体。
护好医道?
在这超越凡俗理解的血脉之谜面前,他的医道该如何自处?
护好彼此?
他要守护的,不仅仅是一个女子,更是一个随时可能被血脉反噬吞噬、或被天下强权撕碎的惊天秘密!
然而,看着怀中这张苍白脆弱、却依旧带着不屈意志的脸庞,感受着她微弱却执着的生命之火,尹文眼中那被疲惫和恐惧笼罩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他轻轻抚摸着怀中那本湿漉漉的《白氏验方录》,又摸了摸腰间冰冷的短刀和背包里那件染血的素袍。
医道,是救人之术,亦是求生之道。
守护,不仅是承诺,更是同生共死的誓言。
无论前方是云梦大泽的凶险,还是秦王黑冰台的追索,亦或是那深不可测的血脉反噬……
他都会背着她,走下去。
带着孙膑的遗命,带着医者的仁心,也带着一个男人对怀中女子,那在血与火、生与死中悄然滋生的、沉重如山的守护之心。
“睡吧,春丫头。”尹文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在巨大的水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我守着你。天亮了,我们就去找路出去。去云梦泽,去找你的‘血引’,解开你的诅咒。”
“我们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