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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座城！
一座笼罩在无边风雪中的古城！高大的城墙在狂风暴雪中显得模糊而沉重，城墙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裹尸布般的积雪。城内，看不到丝毫人烟灯火，只有连绵起伏的屋顶被积雪压得低垂，如同无数沉默的坟冢。整幅图像透着一股死寂、寒冷、绝望的气息。唯有图像中心，一座孤零零矗立在风雪中的、似乎濒临倒塌的陈旧木楼，被用极其黯淡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朱砂，勾勒出一个细微的轮廓。
图像下方，一行同样黯淡、却带着某种沉重力量的坐标文字缓缓浮现：
**「临安·孤山·雪拥危楼·易安」**
“易安……”陆明远的心猛地一缩！李清照！晚年自号“易安居士”！这坐标……指向的正是李清照在南宋临安孤山附近的居所！而且，是深陷绝境之中的李清照！苏子瞻诗中的“孤山梅雪”，竟是如此一幅末日般的景象！
墨魂笔的震动更加剧烈了，笔尖的灼热感几乎要烙穿他的皮肤。一股强烈到无法抗拒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潮水，冲击着陆明远的意识——去！去那里！找到她！救她！她……是唯一的希望！不仅是李清照的希望，更是他找到婉清……甚至是他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可能！
希望！这坐标，这幅图像，这墨魂笔疯狂的指引，在绝望的深渊中，骤然点燃了一簇名为“希望”的火焰！虽然这火焰微弱得如同眼前的灯焰，虽然它指向的是另一个更加寒冷绝望的绝境，但它……毕竟是希望！是苏子瞻以诗为引，墨魂以力相推，为他开辟的一条向死而生的荆棘之路！
陆明远灰败死寂的眼眸深处，那点微弱的光，重新亮了起来。不再是濒死的余烬，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挣扎着，试图坐首身体，试图凝聚起最后一丝力量。他必须去！立刻就去！
然而，现实冰冷的巨掌，再次狠狠将他拍回冰冷的泥泞之中！
“咳咳咳——呕！”一阵比之前更加猛烈的呛咳如同惊雷般在他胸腔内炸开！他猛地弓起身子，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剧烈地痉挛着。这一次，涌出的不再是血沫，而是大股大股粘稠的、暗红色的、近乎黑色的血液！它们如同失控的泉眼，从他口中、鼻腔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滴落在怀中的素心本上，将那幅风雪孤楼的坐标和“易安”二字，浸染得一片刺目猩红！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随着这口狂喷而出的淤血，被彻底抽空。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浓稠的血色和翻滚的黑雾吞噬。那点微弱的灯焰，在视野中急速缩小、黯淡，最终化为一个模糊的光点，随即彻底熄灭。
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带着死亡的铁锈气息，重新将他吞没。
他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再动弹。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彻底倾覆。耳边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艰难的喘息声，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呜咽。
不行……还不能死……婉清……李清照……临安……孤山……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勒紧了他的心脏。希望明明就在眼前，清晰无比！可他这副残破的身躯，却连支撑他翻开下一页书册的力量都没有了！如何去？如何去那风雪孤楼？如何穿越那比汴京更遥远、更寒冷的时空？
油尽灯枯！真正的油尽灯枯！
那盏倒扣的粗陶碗油灯，碗底最后一点浑浊的油脂，终于彻底耗尽。那一点豆大的、挣扎了许久的微弱火苗，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噗”声后，化作一缕极淡的青烟，袅袅升起，随即消散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
最后一点光源，熄灭了。
整个阅览室，彻底陷入了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窗外无休无止的冷雨，哗哗地敲打着破碎的屋顶和窗棂，单调而空洞，如同永恒的哀乐。
黑暗。彻底的黑暗。吞噬一切的黑暗。
陆明远残存的意识，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漂浮、下沉。身体的剧痛似乎变得遥远，只有彻骨的寒冷，如同亿万根冰针，从西面八方扎入骨髓。他感觉自己正坠向一个无底的、冰冷粘稠的深渊。深渊的底部，是永恒的沉寂。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边缘，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被他忽略的触感，从紧贴胸口的素心本上传来。
那本被血浸透的册子，似乎……在吸收他的血？
不是物理的吸收，而是一种奇异的、如同海绵吸水般的能量汲取。他能感觉到自己仅存的生命力，正随着温热的血液，被怀中那冰冷的册子缓慢而贪婪地汲取着。同时，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流，却从册子深处反馈回来，如同最细微的电流，勉强维系着他意识最核心的那一点微光不灭。
这感觉……似曾相识。在汴河救下那落水少女时，墨魂笔也曾吸食他的精血，爆发出击退地痞的青灰光晕！这素心本……这墨魂笔……它们并非只是穿越的工具，它们本身就是有“生命”的！它们需要宿主的力量来驱动！
一个疯狂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陆明远濒死的意识！
血！
它们需要血！需要他的生命精血作为燃料！作为穿越时空的薪柴！
去临安！去孤山！找到李清照！那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希望！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了他即将沉沦的神智。求生的本能，对婉清的执念，对承诺的坚守，对苏子瞻指引的信任，以及对那素未谋面却命运相连的易安居士的莫名牵绊……所有的力量，在这濒死的瞬间，凝聚成一股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洪流！
陆明远猛地睁开了眼！尽管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但他仿佛能看到怀中那本被血浸透的素心本！
他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颤抖着，将右手食指艰难地、一寸寸地挪到嘴边。牙齿，狠狠咬下！
剧痛！但这剧痛比起身体的崩溃，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溢满口腔，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血！他自己的血！
他挪动着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摸索着，将沾满鲜血的手指，颤抖地按在了怀中素心本冰冷的封面上！
就在他染血的指尖触碰到封面的瞬间——
嗡！！！
怀中的墨魂笔，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龙吟般的剧烈震颤！笔尖的位置，爆发出一点刺目的、带着血色的暗金光芒！这光芒瞬间照亮了陆明远沾满血污、狰狞而决绝的脸庞！也照亮了周围一片狼藉的书籍残骸！
与此同时，被他血指按住的素心本封面上，那幅风雪孤楼的坐标图像和“易安”二字，如同被点燃一般，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整个封面变得滚烫！
一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吸扯之力，瞬间攫住了陆明远的全身！这一次的目标，不再是他的生命力，而是他整个人！连同他怀中的素心本和墨魂笔！
一个旋转的、边缘闪烁着不祥血光的时空裂隙，无声地在陆明远上方撕裂开来！裂隙内部不再是混乱的水光倒影，而是狂暴的、夹杂着无数冰晶碎片的凛冽风雪！刺骨的寒意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席卷了整个阅览室！
陆明远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彻底陷入黑暗、被冷雨冲刷的废墟。这里，曾是他和婉清的“道场”，是他们守护文明火种的孤岛。如今，它彻底熄灭了，只余下一地文明的灰烬。
“婉清……等我……”一个无声的誓言，在他破碎的心底响起。
随即，他的身体被那血色的裂隙彻底吞没！
嗖——！
血光一闪而逝。裂隙瞬间合拢，如同从未出现过。
冰冷的阅览室内，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哗哗的雨声，以及……地面上那一片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属于陆明远的血迹。
素心本和墨魂笔，也一同消失了。
废墟彻底归于死寂。仿佛那一点微弱的灯焰，那一声绝望的嘶吼，那一次疯狂的穿越，都只是这无边黑暗和冷雨中的一场幻梦。
只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纸张腐烂的霉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守护者以生命为祭、向死而生的最后绝唱。
冰冷的雨，依旧无休无止，冲刷着断壁残垣，冲刷着文明的残骸，也冲刷着那滩渐渐变暗的血迹。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永恒的衰败和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一个时辰。
寂静的废墟中，突然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枯叶摩擦的“沙沙”声。
声音的来源，是陆明远最后消失的地方。在那片被他的血浸染过的、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一点极其微弱的、近乎于无的绿色，在绝对的黑暗中，极其缓慢地、顽强地……探出了头。
那是一粒极其微小的青苔孢子。它不知何时被雨水冲到这里，又或者一首蛰伏在图书馆古老的石缝深处。此刻，它被那尚未彻底干涸的、带着守护者最后生命印记的鲜血所浸润、所唤醒。
这点微不足道的绿意，细小得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却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废墟中，在冰冷绝望的死亡气息里，如同一点倔强的星火，无声地宣告着生命的韧性，和一种沉默的、等待破土的希望。
雨，还在下。冲刷着血迹，也滋养着那一点渺小的青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