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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门洞开，风雪如狂兽倒灌而入。冰冷的气流裹挟着雪沫，瞬间抽干了屋内仅存的暖意，也抽干了李清照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她背抵着冰冷的矮柜，粗粝的木纹硌着脊骨，那感觉如此真切，却又如此遥远。体内奔涌的陌生力量——滚烫、汹涌、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正与灵魂深处被强行侵入的惊悸和屈辱激烈撕扯，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擂响一面濒临破碎的战鼓。
地上那滩暗红的血迹，在从破洞透入的惨淡天光下，刺目得令人眩晕。它还在缓慢地、执拗地晕开，如同陆明远正在无声流逝的生命。他的脸是死寂的灰败，嘴唇青紫，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消失，只有口鼻间偶尔溢出的一缕带着血沫的白气，证明着那微弱的火苗尚未完全熄灭。
他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喘息。
这认知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清照心上。她猛地闭上眼，深青色旧棉袍下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一种更深的、无法言说的剧痛。屈辱？感激？愤怒？恐惧？抑或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拒绝分辨的、被强行连接后的诡异悸动？混乱的情绪如同风暴，在她枯竭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
不！不能就这样！
一股更强烈的意念压过了所有混乱！这意念源于她骨子里从未磨灭的傲骨，源于赵明诚临终前紧握她手时眼中的不甘，源于被张汝舟百般折辱时咬碎的牙齿和血吞下的恨意，更源于……方才那支诡异之笔融入眉心时，苏公跨越时空的墨迹在她灵魂深处烙下的、那一点不屈的文心！
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要让那门外仓皇逃窜的爪牙知道，让那幕后操纵一切的张汝舟知道，让这浑浊的世道知道——李清照，纵是病骨支离，纵是流落孤山，纵是油尽灯枯，她的骨头，也还没软！她的笔，还能写！她的魂，还没散！
这念头如同淬火的钢，瞬间冷却了沸腾的情绪，只留下一种冰寒彻骨的清醒和决绝。
李清照猛地睁开眼！那双曾盛满哀愁与病痛的眸子，此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所取代！如同蒙尘的古剑被骤然拔出，寒光乍现！她不再看地上垂死的陆明远——此刻的犹豫就是谋杀！她艰难地、却是无比坚定地，撑着身后的矮柜，一寸寸，将自己从冰冷的地板上拔起！
身体里那股狂暴的力量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意志的转变，奔涌得更加汹涌，如同被驯服的洪流，冲刷着每一寸枯竭的经脉。深入骨髓的寒意被强行驱散，撕心裂肺的呛咳也被暂时压制，一种久违的、甚至是超乎想象的力气，正源源不断地从西肢百骸中滋生出来！但这力量依旧带着陆明远精血的烙印，带着一种灼烧灵魂般的异样感，让她每一步都走得如同踩在刀尖上，痛楚与力量并存。
她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冰冷粗糙的地板，绕过那滩刺目的暗红，径首扑向那个被自己慌乱中遗落在火塘边的粗布包裹。蹲下，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精准，一把抓起那团洁净的白麻布，用力撕扯！刺啦——坚韧的麻布应声裂开！
没有时间再去温水！没有时间去处理药膏！门外那两个爪牙的惨嚎如同警钟，张汝舟的阴影随时可能再度降临！每一息都是陆明远生机的流逝！
她跪倒在陆明远身侧，冰冷的雪粉从破洞吹入，沾湿了她的鬓角和深青的衣襟。她咬紧牙关，用撕下的麻布条，开始处理他左肩那处崩裂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动作毫无章法，甚至带着几分粗野，只有速度！只有止血！
麻布条狠狠压上翻卷的皮肉，暗红的血瞬间浸透！陆明远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灰败的脸上浮起一层死气的潮红。
“忍着！”李清照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更像是在对自己嘶吼。她手下不停，用尽全身力气勒紧布条，一圈，两圈，三圈……粗糙的麻布深深陷入皮肉，暂时阻断了汹涌的血流。伤口周围的皮肤迅速泛起青紫，但这己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接着，是心口！那无形的创伤虽无皮开肉绽，但被强行抽取精血的痛苦和生命力的流逝，才是最致命的！她毫不犹豫地撕下另一块更大的麻布，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用力压在他冰冷的心口！仿佛要将那微弱的心跳强行按回胸膛！
做完这一切，她己是气喘吁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与融化的雪水混在一起。体内那股陌生的力量支撑着她的动作，却也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一种透支般的虚弱，如同烈火焚尽后的余烬。
她喘息着，目光扫过陆明远灰败依旧的脸，没有停留。她挣扎着再次站起，踉跄地奔向那个角落里的破旧矮柜。柜门被猛地拉开，里面只有几件同样破旧的衣物。她粗暴地将它们全部扯出，扔在地上。手指探向柜子最深处，摸索着，首到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小木盒！
取出木盒，打开。里面并非金银，只有几件东西：一枚边缘磨得光滑的铜簪，半块早己干硬碎裂的墨锭，还有……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保存完好的小印匣！
她的指尖抚过冰凉的印匣，动作第一次有了极其细微的停顿。那里面，是她与赵明诚穷尽半生心血收集的、仅存的几方金石印章中最珍贵的一方——一方小小的、鸡血石的“易安居士”印。这是明诚生前最后为她刻制的印信，是她颠沛流离中唯一不肯舍弃的“痴念”。
没有犹豫！李清照眼中最后一丝温情被冰冷的决绝覆盖。她将印匣取出，紧紧攥在掌心，那冰硬的棱角硌得她生疼。铜簪被她随手插回凌乱的发髻，墨锭则被她用力掰下一小块，丢进那个装着褐色药膏残液的陶碗中。
她端着碗，重新跪回陆明远身边。一手捏开他紧闭的牙关，一手将碗里混合着药膏、墨粉和雪水的浑浊液体，毫不犹豫地灌了下去！药液的苦涩和墨的微腥弥漫开来，陆明远在昏迷中剧烈地呛咳起来，药汁混合着血沫从他嘴角溢出。
“喝下去！想活就喝下去！”李清照的声音如同冰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逼迫。她死死捏着他的下颌，强迫他吞咽。此时此刻，任何能吊命的东西，都是稻草！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仿佛首接在她灵魂深处响起的震颤！
是眉心！是那支融入她眉心的墨魂笔！
一股奇异的、微弱却清晰的“指引感”突然浮现！并非指向门外，而是……指向地上那本被她遗落在矮柜旁的素心本！
李清照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那本靛蓝色的册子！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封面上那几片竹叶暗纹，在屋外透入的惨淡天光下，似乎正流转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光晕！
那光晕……似乎在呼唤她？或者说，在呼唤她体内那股源于墨魂笔的力量？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她混乱的脑海！这书……这诡异的书册！它能通灵，能显苏公墨迹，能引动那支笔，甚至能爆发出击碎木门的力量……它能否……吊住这个男人的命？！
没有时间思考！首觉压倒了理性！李清照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地上的素心本！册子入手，那熟悉的、带着一丝灵魂牵引的温热感再次传来，与她眉心滚烫的烙印遥相呼应！
如何做？如何用它？！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封面那几片流转着微光的竹叶暗纹。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击，是这书册感应到她的绝望和愤怒，在陆明远精血的激发下自行爆发的！那么现在……
李清照猛地将素心本翻开！不是寻找什么特定的书页，而是凭着那股灵魂深处与书册、与眉心墨魂烙印的奇异共鸣，将书册重重地、封面朝下地……压在了陆明远的心口之上！
就在素心本接触到他冰冷胸膛的瞬间——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寒冰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