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
导演陈之墨的声音如同紧绷的弦终于松开。
这声“Cut”仿佛解除了所有人的定身咒。
“嘶……” 不知是谁先倒抽了一口凉气,紧接着,压抑许久的、带着难以置信的赞叹声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
“我的天……” 副导演喃喃自语,眼睛还死死盯着监视器回放画面里苏绾绾最后那个柔媚空洞却暗藏杀机的笑容,“这眼神…这转换…”
“一次过!几乎全他妈一次过!” 执行导演激动地搓着手,声音都高了几度,“除了几个特写角度补拍,这长镜头…这情绪张力…神了!真他妈神了!”
片场瞬间从窒息般的寂静切换到一种沸腾的状态。灯光师放下了举得发酸的柔光板,擦了擦额角的汗;录音师摘下耳机,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连一向严肃的道具组长都咧开了嘴,看着被拍得首晃的门板道具,眼神里满是“值了”的骄傲。
监视器旁,陈之墨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再抬眼时,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他拿起对讲机,声音沉稳却带着少有的温度:“非常棒!晚晚,云淮,情绪、节奏、细节,无可挑剔!辛苦了!先休息调整,准备下一场!”
化妆师和助理们立刻蜂拥而上,奔向刚从布景中走出的两人。
苏绾绾几乎是踉跄了一步才站稳。刚才那场戏耗尽了她的心力,从极致的紧绷到瞬间的松弛,让她眼前甚至短暂地发黑。素白戏服下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鬓边那朵花簪不知何时己经彻底歪斜,摇摇欲坠。她抬手想扶额,指尖却冰凉,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属于柳含烟的微颤。
“晚晚姐!快坐下!” 助理小杨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声音带着心疼,“快,水!毛巾!”
冰凉的湿毛巾覆上额头,苏绾绾才感觉那几乎要炸开的太阳穴稍微舒缓了些。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努力平复着过于激烈的情绪残留。柳含烟那冰冷的决绝、沉重的期许,以及最后面对门扉时的惊惧与伪装,像一层厚重的油彩,还未完全剥离。
另一边,顾云淮的状态更显“惨烈”。他几乎是被人从暗格里半扶半架出来的。特效妆造成的“伤口”在幽闭空间里捂得他浑身燥热,加上刚才那番剧烈的挣扎和“疼痛”演绎,汗水早己浸透了里层的戏服,青衫褴褛地黏在身上,精心涂抹的污泥和血浆也蹭花了些,额发被汗水黏在额角,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真实的疲惫和狼狈。
“云淮哥,小心!” 助理小心地避开他左肩的“伤处”,递上水和吸管。
顾云淮接过水,仰头猛灌了几口,喉结剧烈滚动,水流顺着他汗湿的下颌滑落,洇湿了领口。他抬手抹了一把脸,试图抹去顾子期那深入骨髓的屈辱和绝望感,但眼神深处残留的惊悸和沉重,一时间难以完全消散。他靠在临时搬来的折叠椅上,胸膛仍在起伏,目光却下意识地穿过忙碌的人群,投向不远处被助理簇拥着的苏绾绾。
她的侧影依旧单薄,卸下了柳含烟的伪装后,显得格外脆弱。顾云淮想起暗格里,她俯身时鬓边颤抖的枯花,想起她紧抿的唇线,想起她指尖按压“伤口”时那不易察觉的微颤……戏里的痛楚是假的,但那一刻她传递出的专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痛惜,却无比真实地烙印在他感知里。
一种奇异的、混杂着钦佩、探究和莫名悸动的情绪,悄然取代了戏中顾子期的自厌与绝望。
“云淮,演得太棒了!那股子犟劲儿和脆弱感,绝了!” 同组的男演员走过来,满是赞叹。
顾云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疲惫但真诚的笑容:“谢谢,大家配合得好。” 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嘶哑,是刚才嘶吼的后遗症。
补拍特写镜头的过程异常顺利。陈之墨的要求极高,但苏绾绾和顾云淮仿佛在刚才那场戏里彻底打通了任督二脉,精准地复现了导演需要的关键情绪点——顾云淮眼中屈辱与自弃交织的泪光,苏绾绾包扎时指尖那强压下的微颤,以及两人在狭小空间中对视时那沉重而复杂的无言交流。每一个细微表情都经得起特写镜头的考验。
“好!完美!” 陈之墨看着监视器里补拍好的素材,终于露出了开拍以来最舒展的笑容,“收工!今天就到这儿!大家抓紧吃饭休息!”
片场响起一片轻松的欢呼。
卸妆间里,弥漫着卸妆油和疲惫的气息。苏绾绾闭着眼,任由化妆师轻柔地擦拭她脸上厚重的彩妆。柳含烟的清冷疏离一点点褪去,属于苏绾绾的轮廓渐渐清晰,只是眉眼间那份挥之不去的倦意,昭示着刚才那场戏的消耗。
门被轻轻推开又关上。
苏绾绾没有睁眼,但某种熟悉的、带着热意的存在感无声地靠近。是顾云淮。他也刚卸了半边脸的妆,额角还残留着青紫淤痕的底色,另一边脸颊光洁,对比鲜明。他身上的酒气和血腥味道具味己经被清爽的沐浴露气息取代,但那股无形的、属于顾云淮的磁场,依旧强烈。
他在旁边的化妆镜前坐下,隔着不远的距离,镜子里映出两人的身影。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找话题,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苏绾绾,眼神专注,带着一丝尚未完全退尽的、属于顾子期的探究,又混杂着属于顾云淮的、更为复杂难辨的东西。
化妆棉擦拭眼睑的触感让苏绾绾睫毛颤了颤,她终于缓缓睁开眼,目光在镜中与顾云淮的视线猝然相遇。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戏里那些激烈的对峙、冰冷的斥责、滚烫的痛楚、沉重的期许……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现实与虚构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
顾云淮喉结滚动了一下,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试探的沙哑:“刚才…最后按着我肩膀那一下,力道是真的狠。” 他指的不是戏里柳含烟压制顾子期,而是现实中苏绾绾为了压住他挣扎而用力的手。
苏绾绾微微一怔,随即移开目光,看向镜中自己苍白的脸,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怕你挣脱,穿帮。” 理由充分,天衣无缝。
顾云淮却低低地笑了声,那笑声很短促,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拿起卸妆棉,自己擦拭着额角的残妆,动作随意,目光却依旧透过镜子锁着她:“柳含烟…对顾子期,到底是什么心思?怜悯?利用?还是…” 他顿了顿,没把那个词说出口,只是眼神更深了些,“剧本里写得模糊,但我觉得,你刚才演出来的,不止是剧本上的东西。”
他在问她,也是在问柳含烟。更是在问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理清的感受。
苏绾绾的心跳漏了一拍。化妆师正小心翼翼地卸她鬓边的假花。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乱世飘萍,谁又能真正看清自己的心思?救他,或许只是一根稻草的本能,不想看着另一根稻草在自己眼前沉下去罢了。” 她避开了“情”字,用“稻草”作比,疏离又苍凉,却透着一丝无法否认的牵连。
顾云淮擦拭的动作停住了。他看着镜中苏绾绾低垂的侧脸,那卸去浓妆后显露出的、带着天然脆弱感的轮廓,怪让人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