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片场。
今天拍摄的是苏绾绾的重头戏“焚船”,巨大的绿布包围着画舫,虽然后期可以渲染,但为了力求真实,片场还是布置了不少火点,但围绕苏绾绾的路线没有用真的汽油,而是用的低温引燃胶条,道具组一遍一遍领着苏绾绾进行走位,告诉她真火点的位置,苏绾绾明白其中利害,自然用心记住。
一切准备就绪,监视器后,陈之墨紧抿着唇,整个片场鸦雀无声,只有机器运转的低微嗡鸣和鼓风机模拟的、呜咽般的江风。所有人的心都悬着,这场戏的情绪转折和视觉冲击是整部电影的高潮之一。
“A!”
镜头内:
苏绾绾(饰 柳含烟)站在后舱甲板边缘,素白单薄的戏服在强劲的鼓风机下猎猎作响。她鬓碎发被吹得凌乱不堪。她背脊挺首如青竹,眼神穿透“夜幕”,死死“盯”着南岸的方向,仿佛要将那片虚空望穿。
突然,柳含烟的眼神猛地一凝!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亮光,随即又被巨大的、汹涌而至的解脱感淹没。她甚至微微晃了一下,像是支撑着她的某根弦骤然松开——这是剧本上没有的细微反应,却精准无比地传递出柳含烟看到“安全信号”时,那几乎将她击垮的、短暂而强烈的情绪洪流。
“Cut——!” 陈之墨的声音短促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南岸信号反应,完美!保持状态!灯光组,北岸‘火光’准备!烟火组,预备!演员就位!云淮,准备岸上奔跑!A——!”
短暂的停顿后,更大的风暴降临!
“呜——呜——呜呜呜——!!!” 凄厉、模拟清军号角的音效撕裂了片场的寂静!紧接着,巨大的红色灯光阵列在北侧绿幕方向骤然点亮,将“半边天空”染成一片刺目、狰狞的血红!狂乱的马蹄声、兵刃撞击声、无数人绝望哭喊的混响音效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将“金陵城”的陷落景象投射在每个人的感官里!
柳含烟的身体在那“破城”的巨响中几不可查地剧烈一晃,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她猛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柔软、眷恋、痛苦、乃至刚刚升起的解脱,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漠然吞噬殆尽!那眼神空洞得可怕,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
她决然转身,冲回后舱,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舱内,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鸣和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放大。她冲到角落,毫不犹豫地抱起一个沉重的道具陶瓮。拔掉塞子,做出倾倒的动作。浓烈的火油气味被鼓风机吹散开来。她抱着陶瓮,冷静得如同执行一项精密任务,走向前舱通道,走向那些华丽的布景——纱幔、屏风、锦缎……
一个“空”了,第二个,第三个……
当她抱起最后一个陶瓮,走向那张紫檀琴案时,柳含烟的动作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琴案边缘,仿佛掠过前世花魁抚过的琴弦,又像是触碰柳含烟生命中最后一点温存的印记。那停顿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她果断地“倾倒”,放下空瓮,缓缓首起身。
她走到窗边,拿起一盏特制的、灯芯经过特殊处理的道具铜灯。灯盏里,一点幽蓝的、模拟火焰的冷光LED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她的眼神异常明亮,映着那点“火苗”,像两颗即将陨落的寒星。
她不再看这“烟波阁”一眼。捧着那盏灯,一步步走向通往主舱的门口,走向她亲手铺设的“死亡之路”。
就在她即将踏入主舱的瞬间——
“含烟——!不——!!!”
一声撕心裂肺、带着血泪的狂吼,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穿透了舱壁!那是顾云淮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痛楚和不顾一切的疯狂!这声嘶吼是如此真实,如此富有冲击力,完全超出了剧本排练时的程度!显然,顾云淮被现场的氛围彻底点燃,完全融入了顾子期的灵魂!
柳含烟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整个人如遭电击,猛地顿住脚步!那双冰冷空洞的眸子瞬间裂开一道缝隙,她霍然转身,几乎是扑到了船舷边!
顾子期正在北岸绿幕区的指定位置。他脸上涂满了逼真的污泥和血浆,青衫褴褛,浑身狼狈。在导演示意下,他需要从芦苇丛中冲出,朝着画舫方向“狂奔”。然而,当那模拟破城的火光和音效爆开,当柳含烟决然冲回船舱的背影透过监视器传来……顾云淮胸腔里属于顾子期的那份绝望和爱恋彻底爆发了!那声嘶吼完全是本能,带着摧毁一切的悲恸!他挣脱了预先设定的步伐,几乎是踉跄着、用尽生命的力量朝着“画舫”方向猛冲,眼神死死锁定着船舷边的柳含烟。
柳含烟扑到船舷,看到了“岸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顾子期脸上的污泥泪痕、目眦欲裂的疯狂、被“清兵”凶狠拖拽的挣扎……所有的一切,都在模拟的冲天火光映照下,无比清晰地冲击着她的视网膜!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柳含烟的灵魂在这一刻彻底主宰了她!
“走——!” 柳含烟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在鼓风机和巨大音效中显得支离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凄厉,顾子期似乎顿了一下,抬头望向她。
隔着绿幕、鼓风机模拟的狂风、冰冷的空气,他们的目光在“死亡”的边缘轰然相撞!
监视器特写捕捉到了苏绾绾的眼神。那里面,有惊愕,有愤怒,有焦灼,但最终,在看清顾云淮眼中那焚心蚀骨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爱恋时,所有激烈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化为一种奇异的、近乎悲悯的平静。她缓缓地,缓缓地,勾起唇角。
一个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绽开。不是柳含烟惯常的柔媚,也不是冰冷的伪装。这个笑容凄绝,艳烈,如同浴火的红莲,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向死而生的安宁。美得惊心动魄,也哀伤得令人窒息。
她不再嘶喊。只是对着那个在“岸边”挣扎的身影,用尽最后的力气,清晰地、一字一顿地,无声地吐出几个字。她的唇形开合,缓慢而决绝:
“替我看看…太平江山。”
然后,她决然地转过身,踏入了“主舱”,再不回头。
手中那盏道具铜灯,被她高高举起。在导演的精确指令和烟火师的严密监控下,她向着脚下那片铺洒了特殊引燃材料的区域,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神圣与平静,轻轻一倾。
“嗤——!”
预设好的、经过严格计算和防护的模拟火焰瞬间沿着引燃材料窜起!金红狰狞的“火舌”猛地向上翻卷!配合着陡然炸响的、模拟火焰燃烧的爆裂音效,瞬间营造出火龙肆虐、吞噬一切的恐怖景象!
苏绾绾就站在这片“火海”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