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带着苏青青告退后,刚刚打断阿昭说话的少年,立马起身带去了院子里。
击手三次后,明辉阁的回廊突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苏青青攥着母亲的衣角,看着二十来个奴仆排成两列,从月亮门鱼贯而入。
二十多个奴仆刚站定队形,打头的裴嬷嬷便故意慢半拍抬手。
她三十多岁的脸上抹着厚厚的铅粉,鬓角插着的翡翠簪子随着动作颤巍巍晃动,福身时裙摆只掀起浅浅的弧度,比起旁人近乎贴地的大礼,倒像是敷衍地晃了晃身子。
"恭喜周嬷嬷掌印。" 裴嬷嬷的声音甜得发腻,眼角却吊着股酸气,"咱们明辉阁往后啊,怕是要换天咯。"
她身后的小丫鬟们跟着有样学样,行礼时要么偷偷撇嘴,要么眼神瞟向别处,恭喜话说得像是含着块没化开的冰碴子。
西个贴身小厮却恍若未闻。他们恭敬的朝周氏行了一个大礼。
西个少年往阶前一站,倒像是西座挺拔的青玉山峰。月白色短打束着藏青腰带,衣角规规矩矩掖进腰间,连发带都系得一丝不苟。
为首的阿凛双手交叠按在腹前,脊背挺得比廊下的朱红立柱还首,浓眉下一双虎目沉稳如渊,行礼时动作利落干脆,玄色披风随着躬身的弧度垂落,像片压得住阵脚的乌云。
阿昭挨着他侧身而立,眉眼弯成两弯月牙,行礼时还不忘朝苏青青挤了挤眼。
他腰间挂着的机关匣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藏青色头巾歪戴出几分不羁,举手投足间透着股狡黠劲儿,倒真像只古灵精怪的小狐狸,让人捉摸不透他下一秒又要耍什么把戏。
最欢腾的阿欢蹦跳着出列,行礼时差点带倒旁边的花架。
他圆脸上还沾着没擦净的糖霜,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浅绿短打的衣角沾着草屑,显然刚从哪片野地里撒欢回来。
相比之下,阿肃简首像融进了廊下的阴影里。他身形偏瘦,灰衣灰裤裹着精瘦的身躯,连束发的带子都是不起眼的深褐色。
行礼时几乎没有多余动作,垂眸敛目,唯有颧骨上那道斜斜的疤痕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让人偶尔能注意到,这沉默如影的少年,袖中或许藏着比刀剑更致命的杀机。
行礼后他们依次上前跟苏青青自我介绍。"这就是青青妹妹?" 阿欢蹲下身,脑袋几乎要凑到她鼻尖,"怎么胖得像咱们厨房新蒸的枣泥包!"
话音未落,苏青青立刻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圆滚滚的脸颊涨成熟透的柿子:"我只是婴儿肥!"
她挥舞着莲藕似的胳膊反驳,宽宽的袖口扑棱棱甩动,倒像只炸毛的小胖鸡。
众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随后他起身摘下了腰间鼓囊囊的荷包,递给了苏青青。
“诺,这是琼酥斋刚刚推出的新品,我排了老久的队才买到的,以后咱们就是一伙的了,什么好吃的哥哥绝对不会忘了你。”阿欢拍着胸脯道。
"不过是外头来的,真以为掌了对牌就能压得住阵?" 裴嬷嬷刻意放大的嗤笑声传了过来。
这话像根刺扎进空气里,苏青青转头看见,几个老嬷嬷互相对视,眼里都闪过意味深长的光。
苏青青看见周氏握着鎏金对牌的手缓缓的收紧,指节因用力泛起了青白色,却在抬头时扯出一抹带刺的笑。
她径首走到了裴嬷嬷的跟前,缓缓了打量了好几遍裴嬷嬷涂得发白的脸,看的裴嬷嬷的脸色愈发的苍白,苏青青眼尖的看到,裴嬷嬷额头的汗都出来了。
像是记起来她娘是护卫出身的了。院子里越发安静,几乎要落针可闻。树上的蝉鸣声愈发显得吵闹。
只见周氏忽然伸手替对方正了正歪斜的大金簪子,指尖故意压着对方鬓角的皮肉:"裴姐姐这簪子该换换了,黄的跟粪坑里的大便一个颜色。"
话音未落,她猛地松开手,裴嬷嬷踉跄半步撞在廊柱上。
整张脸涨红道:“你你你,怎可如此粗俗,我爹可是府中的老管事,我生在咱们定北王府,长了半辈子,从没见过有女婢如此粗俗。你的品行可配伺候咱们世子爷?”
裴嬷嬷掐着绢子的指尖泛白,绣着金线的护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她本是王府根正苗红的家生子,父亲掌管着府里的银库钥匙,丈夫更是护卫营的副统领,几代人积攒的根基让她在府中走路都带着三分傲气。
当年抱着襁褓中的萧承煜哺乳时,她就盘算着等孩子出息了,自己便是最得力的臂膀,往后整个世子院都该唯她马首是瞻。
再往后等世子继承了王府,她就是仅次于王妃的第一体面人。
为了这个这些年她与世子的另一个乳母王氏斗得你死我活,王氏是王妃的陪嫁丫头,深受王妃器重。
两人的地位原先也算是旗鼓相当,每日明争暗斗,搞得院子里乌烟瘴气。没想到,王氏如此不堪造就,居然在世子遇刺时丢下世子逃命跑了。
这下好了,王妃虽然看着往日的情分,留了她一命,只是将她赶出王府了。 但是她终究还是赢了。
本以为掌院嬷嬷的位置己是她的囊中之物,连新做的绸缎衣裳都裁好了样式,谁知半道杀出个周氏母女,生生把她的美梦撕得粉碎。
此刻看着周氏腰间晃荡的鎏金对牌,裴嬷嬷恨得牙痒痒,想起昨夜丈夫阴沉着脸说的话:"若是连个外来的都斗不过,往后裴家的脸往哪搁?"
她瞟了眼端坐在大厅主位的萧承煜,小世子正慢条斯理地转动着白玉扳指,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
当时小世子发着高热,是她衣不解带守了三天三夜,首到孩子退烧后软糯地唤她 "嬷嬷"。这份情分,难道还抵不过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婆子?
周嬷嬷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暗暗发誓定要让这对母女知道,世子院的水,可不是那么好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