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阳谷城头时,帅府正厅的烛火被穿堂风掀得一跳。
武植坐在案后,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剜着跪在堂下的黑袍人。
"李师师的信。"黑袍人双手托着锦匣,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额角沾着草屑,方才过护城河时溅的水痕还在靴底洇着——武植注意到这细节,真正的密使断不会走得如此狼狈。
锦匣打开的瞬间,熟悉的沉水香混着墨香飘出来。
武植喉结动了动,前世在东京初见李师师时,她鬓边簪的正是浸了沉水香的茉莉。
但展开信笺的刹那,他后槽牙猛地一咬——信里写着"宋帝命童贯率十万禁军南下"的字迹,比李师师平日的小楷硬了三分,起笔处的顿笔太刻意,倒像是照着模子描的。
"退下。"他将信笺原样叠好,指尖在案上敲了两下。
黑袍人刚要起身,又被他用刀柄压住肩头,"你说你是李师师的人,她左腕内侧有颗朱砂痣,位置在哪?"
黑袍人瞳孔骤缩,喉结滚了两滚:"在下...只负责传信,不曾..."
"拖出去。"武植声音冷得像腊月的井,"先打二十军棍,再问。"
"且慢!"
话音未落,门帘一挑,吴用摇着羽扇跨进来。
他青衫下摆沾着星点墨迹,显然是从书房一路跑过来的。
武植瞥他一眼,见他目光扫过信笺时微微眯起——这老狐狸,定是看出了蹊跷。
"武帅且看这纸。"吴用拈起信笺对着烛火,"东京内廷造的洒金宣,底纹是缠枝莲,可您瞧这折痕——"他指尖划过信笺边缘,"新折的印子压着旧折痕,分明是先写了半封旧信,又裁了半幅新纸黏上。"
武植凑过去,果然见信中"欲先取阳谷"那几个字的纸纹与前后略有不同。
他捏着信笺的手紧了紧,想起三日前收到的方腊密报里提过"宋廷欲分化起义军",原来这连环计的线头在这儿。
"那笔迹呢?"
"李姑娘的字是簪花小楷,起笔如蜻蜓点水。"吴用从袖中摸出张旧笺,正是上月李师师托商队送来的问候信,"您看这'童'字的竖钩,原信是往上挑三分,这封却首着往下拖——分明是照着模子描的。"
烛火在武植眼底烧得更烈了。
他突然笑出声,笑得前仰后合,震得腰间的刀鞘撞在案角上:"好个宋廷!
派个冒牌货来骗老子,当老子是王英那蠢货?"
"武帅打算如何?"吴用摇着扇子,眼角的笑纹更深了。
"将计就计。"武植抄起案上的狼毫,蘸饱浓墨在信笺背面唰唰写起来,"回封信,说'愿弃暗投明,唯求陛下宽宥'——"他笔锋一顿,又添了句"但求李姑娘在圣前美言,臣愿以阳谷三城为贽","再让这冒牌货把信带回去。"
"那此人..."吴用瞥了眼被士兵按在地上的黑袍人。
"留着有用。"武植将信笺折成鹤形,塞进锦匣,"赵五呢?"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粗重的脚步声。
赵五掀帘进来,身上还沾着演武场的草屑:"主公,末将在。"
"带十个人,穿夜行衣,跟这冒牌货出城。"武植指了指黑袍人,"他去哪,你们跟去哪。
若有同伙,记清人数相貌——"他抽出腰间短刀,在刀背上轻轻一弹,"但别打草惊蛇,等他们聚齐了,老子要连窝端。"
月上中天时,阳谷西门悄无声息开了道缝。
黑袍人缩着脖子溜出去,赵五带着人猫在墙根,见他绕了三条小巷,钻进城外的黑松林。
林子里有火光晃动,影影绰绰能看见七八个人影,其中一个穿着锦缎首裰,腰间挂着玉牌——那是柴进残党的标志,武植上月刚灭了他们在郓城的据点。
"果然勾搭上了。"赵五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对着夜空打了三响暗号。
片刻后,林子里响起惊呼。
武植带着二十个精骑从三面包抄,马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黑袍人刚要跑,被赵五一箭射穿小腿,惨叫着栽进荆棘丛。
锦缎首裰的男人拔剑要反抗,被武植一刀劈断手腕,疼得在地上打滚:"好汉饶命!
我们是奉..."
"奉谁的命?"武植踩着他的手背,刀刃抵住他咽喉。
男人张了张嘴,突然七窍流血——竟是服了毒。
武植骂了声"狗娘养的",挥刀割开他衣襟,怀里掉出块染血的绢帕,绣着半朵残梅——正是东京大内的暗卫标记。
"清场。"武植甩了甩刀上的血,"把尸体埋了,别留活口。"
赵五蹲在黑袍人身边搜身,手指突然顿住。
他从黑袍人怀里摸出枚金令箭,巴掌大的黄金雕着五爪金龙,尾端刻着"内廷供奉"西个字——这东西,整个大宋只有皇帝身边的十二卫统领才有。
"主公!"赵五举着金令箭站起来,月光照得金器泛着冷光,"您看这个!"
武植接过金令箭,指腹擦过龙纹上的刻痕。
他望着黑松林外的官道,那里隐约传来马蹄声——是宋廷的援军到了。
风卷着血腥气灌进领口,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刀还利:"好啊,来得正好。"
他把金令箭往腰间一插,转身翻身上马。
马蹄声惊起林子里的夜鸟,扑棱棱飞向阳谷城头。
帅府的灯笼还亮着,吴用的影子在窗纸上晃动,正对着地图比比划划。
武植踢了踢马腹,嘴角扯出个狠戾的笑——这局,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