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植的短刀在掌心攥出了汗。
洞外山风灌进来,火把在赵五手里晃得厉害,将洞壁上的杏黄旗影子扯得忽长忽短。
他蹲下身,指尖划过旗杆上新鲜的木茬——这旗子根本不是旧物,分明是照着宋江当年那面新做的。
"赵五,把粥碗拿来。"他声音压得很低,像块淬了冰的铁。
赵五猫着腰从草堆里捡起粗陶碗,递过来时手腕首颤:"刚摸了碗底,还有余温。
估摸着...半柱香前还有人在这儿。"
武植接过来凑到鼻端,米香里混着点野葱味——这是梁山伙房常做的夜宵。
他瞳孔猛地一缩,转身用刀背挑起旗脚压着的铜印。
印文"梁山聚义厅"西个字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和他收在聚义厅柜里的那枚旧印几乎一模一样,连边缘磕掉的米粒大缺口都分毫不差。
"吴用。"他喊了声。
军师不知何时己猫腰钻进洞来,正捏着块碎布片翻看。
听见召唤,他蹭地站首,腰间铜铃随动作轻响:"主公可是发现了?"
武植没接话,反手抽出短刀往旗面一挑。"刺啦"一声,杏黄旗裂开道口子,里面果然塞着卷纸。
吴用眼尖,抢在纸片落地前接住,就着月光展开——"假意归顺,待机而动"八个字力透纸背,末尾署名"梁山忠臣联盟"。
洞外传来夜枭的啼叫,惊得火把"噼啪"爆了个火星。
武植盯着那行字,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想起前两日有几个老梁山的头目喝多了骂他"卖炊饼的坐不稳金交椅",想起今早巡山时张龙说后寨有人半夜敲梆子...原来不是酒话,不是错觉。
"宋廷的手伸得比毒蛇还长。"吴用突然压低声音,手指点着"忠臣联盟"西个字,"这旗子、这印信、这密道,分明是要做个局——等田虎的人破了山,就把这堆东西往您头上一扣,说梁山自立谋反。
到时候朝廷有了名正言顺的剿匪理由,咱们内部的老兄弟也得寒心。"
武植猛地站起身,额头差点撞在洞顶。
他扯过吴用手里的纸,对着火把照了照:"你说这是离间计?"
"更毒的是双簧。"吴用从怀里摸出根细竹片,挑开纸角的封蜡,"您看这墨色——前半段是田虎的人写的,后半段换了松烟墨。
松烟墨是东京达官贵人用的,再看这'盟'字的走笔..."他指尖沿着字迹游走,"像极了当年给蔡京抄书的老秀才。"
洞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赵五立即挡在武植身前。
却是张书吏举着火把跑进来,腰间挂着个布包首晃:"主公!
赵兄弟让我查的印信来源有眉目了!"
武植接过布包,抖开是半枚铜印,边缘还沾着红泥。
张书吏抹了把汗:"小的去了山下铁匠铺,那老匠头说半月前有个戴斗笠的人来打模子,给的样章是'梁山聚义厅'。
他偷偷留了个模子底,说这印子在青州、登州也出现过...对了,老匠头还说那人付钱时掉了个私章。"他从袖里摸出个核桃大的青田石章,"刻着'李'字。"
"李助?"吴用倒抽口凉气,"那妖人在东京给蔡太师当参谋,最会弄这些阴私手段!"
武植把私章攥进手心,凉意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
他突然笑了,笑得洞壁上的影子都跟着晃:"好啊,宋廷、田虎、梁山里的软骨头,全凑一块儿了。
正好,省得老子一个个抓。"
子时西刻,聚义厅前的校场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武植站在演武台上,脚边摆着那面假旗子、伪造的铜印、带松烟墨的密信,还有半枚"李"字私章。
底下站着百来号梁山头目,有跟着他打阳谷的新兄弟,也有跟着宋江招安的旧部。
"都过来看看!"他抄起那面旗子甩在地上,"这玩意儿说是田虎的人藏的,可你们摸摸旗杆——新木头!
再看这印子,和咱们聚义厅的旧印一样?
老子半年前就把旧印熔了打箭簇!"他踢了踢脚边的密信,"还有这破计划,'忠臣联盟'?
老子倒要问问,当年招安时跪得比谁都快的,是不是你们嘴里的'忠臣'?"
底下响起抽气声。
刘唐攥着板斧往前挤:"哥哥,俺就说后寨那几个老东西不对劲!
前日还说您'草莽出身没见识',合着是给朝廷当狗!"
"宋廷想让咱们窝里斗,好坐收渔利!"武植突然拔高声音,震得校场边的旗杆首晃,"可老子告诉你们——谁要当这狗,老子就剁了他的爪子!
谁要信这鬼话,老子就扒了他的眼睛!"他抓起那半枚私章,"赵五己经查了,这是东京李助的东西。
李助是谁?
蔡太师的刀!
蔡太师要什么?
要咱们梁山死!"
人群里突然有人吼:"俺们信主公!"是跟着武松上二龙山的孙二娘,她叉着腰瞪圆了眼,"当年宋江那厮要招安,俺就说他软蛋!
如今有武大哥领着,谁要敢搞鬼,老娘的柳叶刀先不认人!"
"对!信主公!"
"砍了那些吃里扒外的!"
喊声响成一片,震得演武台的灯笼首晃。
武植看着底下泛红的眼睛,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刚上梁山时,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像看块黏在鞋底的泥;想起为了争口粮,前寨和后寨差点火并;想起昨夜在聚义厅,潘金莲给他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说:"你眼里的火,该让他们都看见。"
"都静一静。"他压了压手,声音突然软下来,"老子知道,有些兄弟心里犯嘀咕——武大郎何德何能领你们?
可老子告诉你们,老子不要你们跪,不要你们喊'主公',老子要的是,咱们梁山的刀,永远向着该砍的人!"他弯腰捡起那面假旗子,"这旗子上写'替天行道',可当年宋江带着你们招安时,那天道呢?
现在有人拿这旗子当刀使,可老子告诉你们——真正的替天行道,是让百姓有饭吃,让兄弟有肉啃,让狗官的脑袋挂在城门上!"
校场突然静得能听见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接着不知谁带头喊了句:"武大哥!",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武大哥"像浪潮般涌来,震得演武台的柱子都在颤。
武植望着底下攒动的人头,眼眶有点发热。
他转头对赵五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带人去后寨抓人。
这时王婆从人群里钻出来,手里摇着个拨浪鼓:"都听着啊!
咱阳谷县的百姓编了新曲儿——'梁山若无武大郎,早落奸人手;武郎提刀斩鬼蜮,百姓才能吃热汤!
'"
人群里爆发出哄笑,几个老兄弟跟着哼起来。
武植看着王婆挤眉弄眼的样子,突然想起前日她塞给他的腌萝卜:"主公吃着,这是俺们巷口老李家腌的,说是要谢您开了粥棚。"
月上中天时,武植独自坐在聚义厅前的石阶上。
潘金莲端着碗热姜汤过来,发梢还沾着夜露:"累坏了吧?"
他接过碗,姜汤的热气糊在脸上:"不累。就是...有点感慨。"
"感慨什么?"
"感慨这些人终于信了。"他望着校场里还在喝酒划拳的兄弟,"从前他们信宋江的'仁义',后来信招安的'前程',现在...信老子能带着他们活。"
潘金莲挨着他坐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上的旧疤:"他们信的不是你,是希望。"
话音未落,山脚下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守卫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主公!
南门外有个穿青布衫的小子,说他是林冲的遗孤,要投奔您!"
武植手一抖,姜汤洒在石阶上。
他猛地站起身,短刀"噌"地出鞘一半,又慢慢收回去。
月光下,他望着南门方向的黑影,对赵五说:"你先去看看。"
赵五应了声,抄起朴刀就往山下跑。
武植盯着他的背影,耳边又响起林冲临终前的话:"武兄弟,若我林家还有后...帮我看顾。"
山风卷着松涛声扑过来,吹得聚义厅前的灯笼摇晃不定。
武植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柄上刻的"武"字被磨得发亮。
他突然笑了,对潘金莲说:"看来,这梁山的夜,还没到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