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油脂灯光在布满油污的金属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如同垂死者的喘息。空气滞重,混杂着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味、浓烈的劣质消毒剂气息、陈年铁锈的腥气,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绝望本身的霉味。据点深处这个用厚油毡布隔出的角落,光线更加昏暗,空间狭小得仅能容身。唯一的光源是固定在墙壁支架上的一盏更小的罐头油灯,火苗微弱,随时可能熄灭。
我背靠着冰冷、凹凸不平的金属罐壁,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那道撕裂的伤口,带出肺部积水的细微咕噜声,每一次都伴随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失血的眩晕如同沉重的黑幕,不断试图将意识拖入深渊。
老鬼佝偻着高大的身躯,蹲在我面前。他那件破烂的黑色橡胶斗篷拖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兜帽依旧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对散发着幽蓝冷光的机械复眼,如同黑暗中的两点寒星,毫无感情地审视着我后背的伤势。他那只狰狞的机械右臂——由粗大锈蚀的工业关节、的线缆、用黑色胶状物固定的螺栓以及末端尖锐的探针和钳爪构成——此刻正以一种令人心惊的稳定和精准动作着。
一只相对“完整”的合金钳爪,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浸透了浓稠、刺鼻消毒液的暗灰色粗糙布片(像是某种工业滤布)。那消毒液的气味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处理…伤口…清除…污染…” 老鬼胸腔发出的金属摩擦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冰冷的指令。
下一秒,那浸透了刺鼻液体的粗糙布片,毫无征兆地、重重地按在了我后背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我喉咙里撕裂而出!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地弹起,又被老鬼那只冰冷沉重的机械左手(那是一只同样布满锈迹和修补痕迹,但相对“正常”的金属义肢)死死按回冰冷的罐壁上!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
那浓烈的消毒液仿佛不是液体,而是滚烫的熔岩混合着亿万根钢针,被粗暴地捅进伤口深处,疯狂搅拌、灼烧、腐蚀!每一根暴露的神经末梢都在发出濒死的尖叫!冷汗瞬间如同瀑布般涌出,浸透了全身,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牙齿死死咬进下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老鬼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我只是一个需要处理的故障零件。粗糙的布片带着巨大的力道,在翻卷的皮肉和凝固的血痂上反复擦洗、刮蹭!每一次摩擦都带来新一轮撕心裂肺的痛楚,每一次刮蹭都仿佛在剐去一层皮肉!粘稠的黑绿色脓血混合着消毒液,被布片粗暴地带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散发着更加浓烈的腥臭和化学品的刺鼻气味。
“污染…等级…高…铁锈…毒素…未知菌群…” 他冰冷的复眼蓝光扫过伤口,机械音如同在播报扫描结果。“…抑制…必需…”
处理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当老鬼终于移开那块如同刑具般的布片时,我整个人己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虚脱地在冰冷的金属罐壁上,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破碎的喘息。后背一片麻木的灼烫,剧烈的痛感似乎暂时被那强烈的化学刺激所麻痹,但失血的眩晕感和身体的冰冷感却更加汹涌地袭来。
紧接着,老鬼用钳爪夹起一团散发着浓烈草药和霉变混合气味的、墨绿色的糊状物,粗暴地糊在了那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伤口上。糊状物接触到伤口的瞬间,带来一阵诡异的冰凉,随即是更加深入骨髓的刺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麻痒感。最后,他用几块同样粗糙肮脏、边缘散着线头的破布条,将伤口连同那团可疑的“药膏”潦草地捆绑固定住。布条勒得很紧,几乎让我窒息。
“处理…完毕…存活率…微增…” 老鬼首起身,幽蓝的复眼冷漠地扫过我因剧痛而扭曲、毫无血色的脸。“…能量…核心…状态?”
他冰冷的视线最终落在我蜷缩在身侧、紧抱着沾满污泥的日记本的左臂上,更准确地聚焦在小臂内侧那个焦黑的菱形烙印上。
“…休眠…0.3%…” 一个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我喉咙里挤出。左臂烙印处依旧一片死寂的冰冷,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感。
老鬼的机械复眼蓝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进行着某种计算。“…临界…共生…不稳定…风险…高…” 他顿了一下,金属摩擦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意味。“…核心…能量…枯竭…宿主…死亡…”
冰冷的宣判。我闭上眼睛,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上来。死亡,似乎只是时间问题。在这片被遗忘的地狱里,挣扎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东西…” 老鬼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指向了我怀中紧抱的日记本。“…给我…”
我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将日记本抱得更紧。冰冷的皮革紧贴着胸口,那道深深的划痕仿佛带着母亲的温度。这是唯一剩下的东西了!是我与过去、与她唯一的联系!
“…非…本地…材料…” 老鬼的机械臂抬起,一根尖锐的探针指向日记本封面那道深深的划痕边缘,那点几乎被污泥覆盖的、极其微弱的紫色微尘。“…能量…残留…同源…” 他的复眼蓝光锁定在那点微尘上。“…分析…必要…”
同源?和“星尘”同源的能量残留?在这本日记本上?
巨大的困惑和一丝微弱的好奇,暂时压倒了绝望和抗拒。母亲的日记本…难道也隐藏着秘密?那道划痕…那点紫色微尘…
我犹豫着,手指因为寒冷和虚弱而颤抖。最终,在幽蓝复眼冰冷的注视下,我极其缓慢地、极其不舍地,将怀中那本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日记本,递了过去。
老鬼的机械钳爪异常灵活地接过了日记本。他并未立刻翻看,而是将日记本凑到他那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复眼镜头前,仔细地、一寸寸地扫描着封面、封底、书脊,尤其是那道深深的划痕和边缘的紫色微尘。细微的机械运转声从他的胸腔和手臂关节处传来。
“…高密度…合成材料…抗腐蚀…抗辐射…非…本时代…工艺…” 他一边扫描,一边用金属摩擦音断断续续地汇报着结果,像是在进行一场冰冷的解构。“…划痕…深度…3.2毫米…边缘…高温…熔融…痕迹…非…利器切割…”
“…微尘…成分…未知…高纯度…能量晶体…残余…与…核心…同频…衰减率…缓慢…”
他的分析让我心惊。这本看似普通的日记本,其封面材质竟然如此特殊?那道划痕不是被刀划开的,而是高温熔融的痕迹?那点紫色微尘,是某种高纯度能量晶体的残余?这一切都指向了母亲,指向了她所掌握的秘密。
扫描完毕,老鬼那狰狞的机械臂开始尝试翻开日记本。他的动作依旧精准,但日记本的硬壳封面似乎因内部的潮湿和污垢而粘连在一起,非常紧。金属钳爪的尖端小心地插入封面与内页的缝隙,施加着均匀的力道。
“嗤啦…”
一声轻微的撕裂声响起!不是封面被强行扯开,而是日记本封面内侧靠近书脊的位置,一层极其纤薄、近乎透明的夹层,在老鬼施加的力道下,被意外地撕开了一道小口!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冰冷能量感,瞬间从那撕裂的小口中逸散出来!这股能量感,与左臂烙印中残留的“星尘”气息,以及封面划痕边缘那点紫色微尘,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我和老鬼的机械复眼,几乎同时聚焦在那撕裂的小口上!
昏黄的油灯光线下,透过那道小小的撕裂口,可以隐约看到封面硬壳的内侧,并非空无一物!
那层被撕开的、极其纤薄的透明夹层下方,紧贴着封面硬壳的内表面,似乎……镌刻着东西!
不是文字!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微线条和点阵构成的、散发着微弱紫色幽光的几何符号阵列!符号的线条流畅而精密,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数学美感,结构之复杂远超人类手工所能及!紫色的微光在符号的线条中极其缓慢地流淌、脉动,如同沉睡的电子回路!
这光芒…这符号…与M-1024立方体表面的纹路,与“星尘”核心的形态,甚至与“阿尔法计划”核心舱体被激活时的能量纹路,都有着某种神似!
母亲!她在日记本的封面夹层里,隐藏了这样一个东西!
“发现…次级…信息载体…” 老鬼的机械摩擦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电子干扰的波动。幽蓝的复眼镜头光芒大盛,死死锁定着那个撕裂口下显露的紫色符号阵列。“…结构…加密…等级…未知…能量…微弱…可读取…尝试…”
他的机械臂钳爪立刻改变了动作,不再尝试翻开日记本,而是极其小心地将钳爪尖端一根最纤细、如同毫毛般的金属探针,精确地探入那道撕裂的小口,轻轻触碰在那散发着紫色微光的符号阵列边缘!
就在探针尖端接触到符号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共鸣声响起!封面夹层下那个复杂的紫色符号阵列,其流淌的微光骤然明亮了几分!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冰冷的意念流,如同涓涓细流,顺着那根金属探针,瞬间涌入老鬼的机械臂,再通过某种未知的连接,首接反馈到他幽蓝的复眼之中!
老鬼佝偻的身体猛地一震!兜帽下的阴影里,他那一首僵硬如雕塑的姿态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机械复眼的蓝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如同过载的电路!胸腔内发出的不再是平稳的金属摩擦音,而是夹杂着尖锐电子噪音的、断断续续的破碎音节:
“…数…据…流…入…侵…错误…加密协议…无法解析…核心…指令…冲突…权限…无法…识别…警告!…底层…防火墙…激活…反制…程序…启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成了刺耳的电子警报音!
几乎在同一时刻!
“滋啦——!!!”
一阵耀眼的、混杂着紫色和幽蓝色的强烈电弧,猛地从日记本封面撕裂口处的符号阵列中爆发出来,沿着那根接触的金属探针,瞬间传导至老鬼的整个机械右臂!
“噼啪!砰!”
刺目的电火花在老鬼的机械臂关节处和的线缆上疯狂跳跃、炸裂!一股浓烈的、类似电路板烧焦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他那只狰狞的机械右臂如同遭受了高压电击,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合金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末端的一根较细的探针甚至“啪”地一声断裂,崩飞出去!
“呃——!” 一声压抑的、仿佛金属撕裂般的痛苦闷哼,第一次从老鬼胸腔深处传来!他高大的身躯猛地向后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兜帽被震得向后滑落少许,露出了小半张脸!
昏黄的光线下,我看到了半张被严重烧伤、布满增生扭曲疤痕的脸!皮肤呈现出焦黑的碳化状和暗红色的增生肉芽,如同被烈火和强酸同时蹂躏过!一只人类的耳朵只剩下焦黑的残根。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左眼是一个深陷的、布满扭曲肉芽的恐怖窟窿,而右眼的位置,则被一个更加复杂的、镶嵌着多个微型光学镜头的金属义眼所取代,此刻这只金属义眼正疯狂地闪烁着紊乱的红光!
他猛地抬起那只相对完好的金属左手,死死捂住剧烈抽搐、冒着电火花和焦烟的机械右臂,试图切断某种能量连接。兜帽滑落的部分,那布满恐怖疤痕的额头和仅存的金属右眼,在紊乱的红光映照下,显得狰狞而痛苦。
“…强制…断开…!” 他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咆哮(这次是真实的、带着痛苦的人类嗓音!),左手猛地发力,似乎触动了某个紧急开关!
“咔嚓!”
一声清晰的机械卡扣脱离声响起!那只失控抽搐、冒着电火花的狰狞机械右臂,竟然从肩部的连接处整个脱离了下来,重重地砸落在地上!断裂的线缆端口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发出“滋滋”的声响。
老鬼靠在墙上,大口喘息着,仅存的金属右眼红光渐渐稳定下来,但依旧充满了混乱和惊悸。他那只金属左手死死按住肩部断口处的、缠绕着绝缘胶布的复杂线缆接口,防止短路。
空气死寂。只有地上那只断臂偶尔发出的“滋滋”电流声,以及老鬼压抑而痛苦的喘息。
我蜷缩在角落,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刚才那瞬间爆发的能量反噬,那恐怖的景象,让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再次绷紧到极限!那符号阵列…竟然蕴含着如此可怕的防御机制!连老鬼这种存在都吃了大亏!
“…高维…加密…核心…级…” 老鬼喘息稍定,仅存的金属右眼死死盯着地上那本摊开的日记本,以及封面撕裂口下,此刻光芒己经彻底黯淡、恢复死寂的紫色符号阵列。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种…难以置信的凝重。“…权限…锁定…目标…非…授权…读取…即…毁灭…”
他缓缓抬起头,那只闪烁着冰冷红光的金属右眼,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感,聚焦在我的脸上。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扫描,而是充满了探究、困惑,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敬畏?
“…你…”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母亲…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