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北玄坐在檐下的藤椅里。
袅袅茶香混着的水汽。
氤氲了他冷硬的面部轮廓。
林知音坐在不远处。
目光时不时飘向叶北玄的侧影。
又飞快收回,落回自己杯中晃动的茶水上。
琴行里那句冰冷的“脏了”。
王铭绝望的呜咽。
仿佛被这滂沱的雨声推到了很远的地方。
“叶先生,”林知音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刚才那声音……还有那针……”
她想起那枚淬着幽蓝寒光的黑针无声落地。
想起那首接钻入脑海的枯涩警告。
后颈的汗毛仍忍不住微微竖起。
叶北玄端起杯,浅浅呷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
“不必理会。”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波澜。
“聒噪罢了。”
他将茶杯放回小几。
目光投向庭院里被雨水鞭蚀的青石板。
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毒针落下的无形印记。
“总有些自以为是的眼睛,盯着不该看的东西。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怒意,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漠然。
仿佛谈论的只是拂去肩头的一片落叶。
林知音的心却跳得更快了些。
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和安全感交织。
让她下意识地拢紧了肩头薄薄的针织衫。
“夜深雨寒,”叶北玄的目光转回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比之前似乎多了一线难以察觉的温度,“去歇着吧。”
林知音顺从地点点头,站起身。
檐外的雨帘密密匝匝,将这个小院与外界彻底隔绝。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微凉的空气和淡淡的茶香。
转身走向通向内室的小门。
就在她纤细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后阴影中的刹那——
“嗡!”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属高频震颤声,钻入院落!
叶北玄端坐的身形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偏移分毫。
仿佛那只是雨夜里一只飞虫撞上了蛛网。
林知音的脚步却猛地顿住,一股莫名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去休息。”叶北玄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沉了一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院墙之外,巷弄深处。
穿着深灰色紧身雨衣的身影,手中握着一柄形状怪异的短刀。
刀身狭长弯曲,在无光的环境下隐隐流动着一抹诡异的暗哑流光。
“影蛇”,南宫家豢养的古武刺客之一,精于潜行追踪,杀人不留痕。
此刻,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却凝固着前所未有的惊骇。
他刚才只是遵照指令,尝试翻越这道该死的院墙,近距离确认目标院内的状况。
他甚至没有真正翻过去,仅仅是手臂越过墙头,试图借力。
然后,他就看到了墙内阴影里浮出的那双眼。
那不是人的眼睛。
至少在那一瞬间,绝不是。
那是两点纯粹、冰冷、毫无生气的幽光。
像是从深渊最底层打捞上来的两粒寒冰,比周围的黑暗更黑。
刺目到足以冻结灵魂。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一抹黯淡到极致的刀光。
比闪电更快,比黑暗更纯粹,毫无征兆地撕开了浓密的雨帘。
刀光不带丝毫杀气外泄。
精准得如同死神挥动的镰刀,无声地吻向他握着短刀的手腕!
“嗡——!”
那是他视若生命的“鬼齿”短刀断裂时发出的绝望悲鸣。
刀光掠过,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
只看到自己紧握着半截刀柄的手腕,连同那柄心爱的“鬼齿”。
一起脱离了身体,在雨水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啪嗒一声掉进墙根浑浊的积水里。
断口处,平滑如镜,鲜血在下一秒才狂涌而出!
剧烈的痛楚和灭顶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排山倒海般冲击着他的神经。
“嗬……”他喉咙里挤出半声破碎的抽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靠着墙软倒下去。
他猛地抬头,想看清那夺命的影子。
墙头的阴影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几乎与环境不分彼此。
只有那双眼睛,再次清晰地对上了他濒死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得意,甚至没有一丝杀意。
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漠然,如同高高在上的存在,俯视着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
“你……”影蛇的嘴唇翕动着,大量涌出的鲜血堵住了他的喉咙,只剩下嘶嘶的气音。
他死死盯着那双漠然的眼睛,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意识。
那眼神里蕴含的某种东西。
他在某个极其隐秘、极其古老的档案卷宗里瞥见过只言片语的描述!
那绝非寻常古武世家所能培养出的存在!那是……
“终……”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挤出那个禁忌的名字。
墙头的轮廓无声地动了一下。
噗!
一点寒芒,比雨滴更细小,瞬间没入了影蛇的眉心。
他所有的惊骇、疑问和恐惧,连同那未出口的半个字,彻底凝固在脸上。
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墙角,鲜血混着雨水。
在肮脏的地面迅速蔓延开,又被持续不断的暴雨冲刷、稀释。
阴影里的轮廓,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无声无息地淡去。
彻底消失在墙头的黑暗雨幕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院墙之内,檐下。
叶北玄依旧安静地坐在藤椅中。
墙外那场发生在电光石石间的致命杀戮,不过是风吹落了一片竹叶。
他端起茶杯,啜饮着己微凉的茶水。
内室的门,却在这时被猛地拉开!
林知音脸色煞白如纸,双手紧紧抓着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显然是听到了院墙外那声短促而怪异的金属断裂声。
那声音在死寂的雨夜里,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恐慌。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本能地冲了出来。
她的目光越过叶北玄,急切而惊恐地投向紧闭的院门方向。
似乎想穿透那厚重的门板和层层雨幕,看清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就在她惊魂未定的目光扫过院墙根那片被灯笼昏暗光影勉强照亮的角落时。
一滩刺目的暗红,正顺着砖石的缝隙,从院墙的底部悄然渗入!
那颜色在雨水的冲刷下迅速变淡、扩散,却异常顽强。
像一条蜿蜒扭动的赤蛇,在青石板上拖出触目惊心的轨迹!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混着雨水的湿冷气息。
被狂风裹挟着,毫无遮拦地扑面而来,狠狠灌入林知音的鼻腔!
“啊!”一声短促的、充满了极致惊骇的尖叫冲破了她的喉咙,又被死死扼住。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到了极限。
死死盯着那不断蔓延的暗红水流,仿佛看到了地狱的入口。
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西肢百骸。
一只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
轻轻地、却极其迅捷地覆上了她的双眼。
眼前令人窒息的恐怖景象瞬间被隔绝。
只剩下一片令人心安的黑暗,以及掌心传来的、属于叶北玄的温度。
林知音紧绷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
所有的尖叫和颤抖都被那只手无声地抚慰、压制。
她急促地喘息着,睫毛剧烈地颤抖,刷过叶北玄的掌心,像受惊的蝶翼。
不过是清理些碍眼的虫子。
叶北玄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近在咫尺,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惊涛骇浪的平静力量。
驱散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带来的窒息感。
“不必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