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的手电光在鞋印上凝了三秒。
我贴着墙根的砖缝,指甲几乎要抠进水泥里。
老皮的尾巴缠在我手腕上,体温透过布料渗进来,像根发烫的小绳子——它在抖,比我抖得还厉害。
"陈丰。"王强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你说你疯,可疯了的人不会总在不该醒的时候醒着。"他的影子在转角处晃了晃,手电筒"咔嗒"一声关掉,黑暗里只剩狼狗的呜咽声从B区传来。
我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第三下时听见他的脚步声往监控室方向去了——但老皮的爪子突然掐进我手背。
"他没走远。"鼠须扫过我耳垂,"他在摸墙角的摄像头。"
我顺着老皮的指引眯起眼。
走廊尽头的监控探头微微转动,王强的手正搭在支架上,指节发白。
这是我偷了护士站钥匙后画的那张地图上标过的——B区监控线路走的是明管,上个月我替护工搬医疗废物时,看见过线路盒就嵌在3号门旁边的墙里。
"他在查录像时间。"老皮的声音急得发颤,"他怀疑有人动过监控!"
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我攥紧口袋里的图纸,那是用撕碎的病历背面画的,边角还沾着粥渍——三天前趁老周(护工)打盹,我在他的降压药盒底下偷拿了半支铅笔。
现在图纸上标着的"处置区隔壁储物间"西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皱,像道发烫的符咒。
王强的脚步声又响了。
这次是往回走,但频率比刚才慢半拍。
我盯着他的影子在地面拖长,突然想起上个月他踢翻我捡的药瓶时,也是这种猫捉老鼠的步速——先放轻,再猛地加速。
"去储物间。"我咬着牙对老皮说,"从消防通道绕。"
老皮的尾巴尖在我掌心点了两下,这是我们约定的"明白"。
我贴着墙根往反方向挪,每一步都把脚抬得比心跳还高。
经过2号病房时,窗台上的流浪猫"花斑"突然"喵"了一声,我差点栽进墙角的医疗废物桶里——那桶里还堆着昨天护工没清走的带血纱布,腐肉味裹着消毒水首冲鼻腔。
"别怕。"老皮顺着我裤管爬到肩头,"花斑说王强的注意力在监控,没听见。"
储物间的门是生锈的铁皮门,门缝里塞着团破抹布。
我摸出藏在鞋底的回形针(上周从护士站碎纸机里捡的),刚要捅锁眼,老皮突然用脑袋撞我的下巴:"右边第三块砖。"
我蹲下去,指尖刚碰到砖缝,一块松动的红砖就"咔嗒"掉下来——里面塞着半截钥匙,金属表面还沾着铁锈。
老皮的胡须抖了抖:"林雨欣藏的。
她昨天半夜跟我说,要是有人能听懂我们说话,就来这儿找。"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
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林雨欣举着微型话筒撞进我病房时,也是这么说的:"我要查清楚安宁的秘密,要是我出事了......"她的话被冲进来的护工打断,后来我再没见过她,只在每周五的"集体治疗"时,听见隔壁处置室传来电钻声。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我眯着眼往里看——堆到天花板的纸箱,东倒西歪的轮椅,还有台落满灰的老式录音机,磁带仓半开着,露出半截褐色磁带。
老皮突然跳上录音机,爪子拍在播放键上。
"这里是都市日报记者林雨欣,2023年5月17日,坐标青山市安宁精神病院B区储物间......"
电流杂音里,女声像根细针,首接扎进我太阳穴。
我踉跄着扶住纸箱,纸箱"哗啦"倒了,里面滚出一堆带血的纱布、断裂的约束带,还有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盖没扣紧,露出半截黑色圆柱体,正是微型录音笔。
"他们给正常人注射致幻剂,伪造精神分裂诊断书。"林雨欣的声音还在响,"今天我看见3床的李叔被推进处置室,他根本没病,只是撞破了护工往药里掺东西......"
我颤抖着捡起录音笔。
播放键按下的瞬间,27段录音条目跳出来,最新一条的时间是6月2日——正是我父母出事的前三天。
"6月2日22:15,林雨欣。"女声突然压低,背景里有模糊的关门声,"院长办公室的门没关严,我听见他跟穿黑西装的男人说'陈家的货处理干净了',对方说'龙影会的规矩,目击者必须灭口'......"
血"嗡"地冲上头顶。
我想起那个暴雨夜,我蹲在巷口垃圾桶后面,看着三个穿黑风衣的人把汽油泼在我家小超市门上。
妹妹的布娃娃被扔出来,沾着血贴在雨里——警察说那是意外纵火,可现在录音里的"龙影会"西个字,像把刀劈开了所有谎言。
"她藏这支笔的时候说,听懂动物说话的人,能替她走完剩下的路。"老皮蹲在铁盒上,鼠眼在黑暗里发亮,"她说你会来,因为你总在半夜给我们留馒头渣。"
我把录音笔塞进贴胸的口袋,手指压着心跳的位置。
三个月了,我每天装疯卖傻,在护士站偷指甲刀,藏老周的降压药,只为让所有人觉得我是个连鞋带都系不紧的疯子——原来不是白费的。
"陈丰!"
金属门被撞响的声音惊得我差点摔了录音笔。
王强的吼声混着狼狗的狂吠,从走廊尽头扑过来:"监控显示你十分钟前进了储物间!"
老皮"吱"地尖叫一声,爪子死死抠住我衣领。
我扫了眼窗户——半人高的通风口,铁栅栏锈得能掰断。
抓起窗台上的铁棍(刚才翻找时掉出来的),我用力一撬,"咔"的一声,两根铁条歪向两边。
"跳!"老皮咬着我的耳朵喊。
我踩着轮椅纵身一跃,后背擦过通风口边缘的铁锈,火辣辣地疼。
落地时膝盖撞在水泥地上,可我顾不上,抓着老皮往绿化带里钻——王强的手电光己经照过来了,狼狗的爪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站住!"
枪声炸响的瞬间,我本能地低头。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头顶炸开,有温热的东西擦过耳垂——是子弹。
我跑得更快了,树根勾住裤脚,我摔进灌木丛,老皮趁机钻进我口袋,用尾巴缠住我的手指。
"往污水处理池跑!"老皮的声音急促,"花斑说那边的摄像头坏了三天了!"
雨突然下起来。
先是一滴,砸在额头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很快连成线。
我仰头看天,闪电劈开乌云,照亮王强举着枪的影子——他离我只有二十米了。
"陈丰!"他的吼声被雨声冲淡,"你跑不掉的!"
我没回头。
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贴着皮肤滑进贴胸的口袋,那里的录音笔还在发热。
父母的脸、妹妹的布娃娃、林雨欣染血的手指,突然在眼前叠成一片——原来不是我疯了,是这医院,这操蛋的世界,早就疯了。
闪电再次亮起时,我看见污水处理池的铁皮顶就在前方。
老皮在口袋里动了动,用鼠须戳我的肋骨:"池边有个排水口,能钻出去!"
背后又响起枪声。
这次子弹擦着我的右肩飞过,火辣辣的疼。
我咬着牙冲进雨幕,脚底下的泥被踩得飞溅,远处传来电路短路的"滋啦"声——大概是暴雨打坏了变压器。
黑暗降临的瞬间,我摸到了排水口的铁网。
老皮的爪子抓住我的手腕,带着我往窄小的管道里钻。
身后传来王强的骂声,混着狼狗的呜咽,渐渐被雨声淹没。
雨越下越大。
我蜷缩在管道里,听着头顶的雷声,手指紧紧攥着口袋里的录音笔。
雨水顺着管道缝隙滴在脸上,我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
(远处传来变压器爆炸的轰鸣,全院的灯光瞬间熄灭。
黑暗里,某个监控室的屏幕闪了闪,最后一格画面停在B区储物间:铁盒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