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贴着围墙蹲下时,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冷藏车的尾灯刚在巷口拐过弯,两个黑衣人就从驾驶座钻出来,合力搬下一个铁皮箱——金属摩擦地面的刺啦声,像拿刀尖刮我耳膜。
老皮在我脚边转了两圈,尾巴尖扫过我鞋帮。
它仰头冲我挤了挤左眼,那是“安全”的暗号。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抠住墙缝往上攀。
墙皮碎渣蹭得掌心生疼,可比起上个月被护工按在约束椅上时的指甲断裂,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
落地时膝盖一软,我本能地蜷成团。
老皮己经窜到五米外的通风口,前爪扒着铁栅栏晃了晃,又冲我歪头。
这是让我跟上。
仓库外墙的砖缝里渗着水,我贴着墙根挪步,病号服下摆很快浸得透凉。
推仓库门的瞬间,腐肉混着福尔马林的气味猛地灌进鼻腔。
我捂住嘴,喉咙里像塞了团浸过氨水的棉花。
头顶的灯泡忽明忽暗,照出墙上挂着的东西——锈迹斑斑的骨锯、带血渍的止血钳、还有张发黄的电路图,右下角盖着“安宁精神病院后勤科”的红章。
“015号,上个月还在康复区折千纸鹤……”我盯着脚边结霜的地面,突然发现冰面下有团暗红。
蹲下去凑近看,是半片指甲盖,染着淡粉色——和我妹妹书包上的挂坠颜色一模一样。
“吱。”老皮的尾巴尖戳了戳我的手腕。
我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冷冻机组后面堆着一摞纸。
弯腰捡的时候,指尖刚碰到纸边就抖了一下——纸页边缘带着冰碴,像刀刃似的割人。
“受试者编号:A-07”
“注射冰魄散10ml后出现抽搐,神经突触断裂”
“建议处理方式:低温保存,等待古阵再利用”
最后一行字的墨迹晕开,像团凝固的血。
我攥紧纸页,指节发白。
妹妹出事那天,也是这样的纸页——警察从黑帮老巢搜出的灭口名单,她的名字写在最后一行,后面画着个猩红的叉。
“咔嗒。”
金属托盘倒地的脆响惊得我膝盖一弯。
墙角窜出只灰老鼠,正对着我首竖胡须——不是老皮。
它身后跟着三只幼鼠,最小的那只还叼着半块饼干渣。
“蠢货!”我咬牙暗骂。
头顶的灯泡突然爆了,眼前一片漆黑。
老皮的尖牙擦着我耳垂划过,它压低声音(只有我能听懂的那种唧唧声):“电闸线,咬断了。”
“谁他娘动了电闸?”粗哑的男声从仓库深处传来。
手电筒的光斑在墙上晃,我贴着冷冻机组缩成更小的团。
后背上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滴在地上,和冰面融成一片。
“左边第三个货架!”另一个声音更近了。
光斑扫过我脚边时,我连呼吸都停了。
老皮突然跳到我肩头,爪子死死扣住我衣领——它在抖,不是害怕,是在给我传递震动的节奏:“三、二、一……”
“喵——!”
白毛扫过我鼻尖的刹那,手电筒的光灭了。
我看见那只白猫,是三楼活动室总爱蜷在窗台上的小白。
它前爪搭着电灯泡的铁座,锋利的爪子正往下抠最后一片玻璃碴。
“快走。”小白转头看我,瞳孔在黑暗里缩成细线。
我拔腿就跑。
侧门的插销锈得厉害,我踹了三脚才踹开。
冷风灌进来的瞬间,我听见身后有人喊:“追!别让那疯子跑了!”
密林的树枝抽在脸上,我也顾不上疼。
怀里的纸页被攥得皱巴巴的,边角戳着心口——那是A-07的实验记录,是015号的指甲盖,是妹妹书包上的粉色挂坠,是所有被冻在冰里的、没说出口的“为什么”。
老皮在我口袋里喘气,小白的叫声从身后渐远。
我摸黑沿着野山小道往医院外围跑,裤脚被荆棘刮出几道口子,可心跳声比什么都响——快了,快了,我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当安宁精神病院的围墙终于在夜色里显出轮廓时,我扶着棵老松树蹲下。
风裹着野山的湿气灌进领口,我摸了摸内衣里的地图——石壁符文的刻痕还在发烫,和手心里的纸页一起,烫得我眼眶发酸。
今晚之后,医院的监控会多出个“夜游的疯子”,护工们明天查房时会发现303床的病号又把床单撕成了条。
可他们不知道,那个“疯子”怀里揣着把钥匙,正等着捅开这层吃人的黑幕。
老皮从口袋里探出脑袋,用鼻尖碰了碰我手背。
我低头看它,月光刚好穿过云层,照在它皮毛上——每根毛都沾着夜露,亮得像星星。
“明天。”我对着风轻声说,“明天晚上,该他们尝尝被盯着的滋味了。”
远处传来值班护工敲铁门的声音,“哐当”一声,像块石头砸进深潭。
我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把纸页塞进最里层的口袋,转身往围墙根的狗洞钻——得赶在查房前溜回病房,否则杨兰的病历本上又要多一行“幻听加重”的记录。
可这一次,我清楚得很——那些冰下的呜咽,那些实验记录上的血,那些被锁在尸身里的魂魄,全不是幻觉。
风突然大了,吹得松针沙沙响。
我摸着黑爬进狗洞时,听见野山深处传来类似钟鸣的嗡响——和老皮说的古阵,和石壁上的符文,和那些被“低温保存”的“货物”,一定有关联。
心跳声又响起来了,比刚才在仓库里还急。
我攥紧口袋里的纸页,突然想起妹妹出事前那个周末,她蹲在院子里喂流浪猫,抬头冲我笑:“哥,你说它们要是会说话,得有多热闹?”
现在我能听懂了,可我宁愿听不懂。
狗洞的出口就在医院后墙根,我扒开野草钻出去时,正看见三楼活动室的窗户亮了灯——是夜班护工在巡逻。
我猫着腰往303病房挪,路过花坛时,脚底下踢到个硬东西。
捡起来一看,是颗褪色的纽扣,和我内衣里那颗012号的一模一样。
风卷着野山的雾漫过来,我站在阴影里,盯着手里的纽扣。
远处传来夜班护工的脚步声,“嗒、嗒、嗒”,像敲在我神经上的鼓点。
明天晚上,等月亮再爬到野山尖,我会带着这些纽扣,带着实验记录,带着所有被冻住的秘密——
去敲开那扇门。
而门后面,藏着我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