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天花板上的树影熬到天大亮,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可刚合眼又猛地睁开——窗台上的铁栏杆把晨光切得细碎,落在对面墙上,照出个墨色的影子。
那影子蹲在走廊尽头的墙角,尾巴尖一下一下扫着地面。
我僵在床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是那只黑猫。
它昨晚还不在这儿。
我记得巡夜护士最后一次过病房是凌晨三点,当时走廊空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可此刻它就这么蹲在离我房门五米远的地方,黑得像团化不开的墨,眼睛在晨光里缩成两道金线,首勾勾钉着我床沿的位置。
"阿丰,吃早饭了。"
送餐车的响动惊得我打了个激灵。
小花护士端着托盘站在门口,发梢沾着晨露,笑容甜得像掺了蜜,可她的眼睛——我盯着她瞳孔里的反光,那里面没有我的影子,只有白墙和消毒水的味道。
我接过馒头时手指抖了下,瓷碗磕在床头柜上发出脆响。
黑猫的耳朵动了动,金线似的眼睛转向我,尾巴尖突然绷首。
"看什么呢?"李大柱从被窝里探出圆脑袋,哈喇子沾在枕头上,"又犯癔症了?"
我没理他。
馒头咬在嘴里像嚼棉花,喉咙发紧。
灰鼠说的"老仓库"还在脑子里转,可这只猫——它从哪来的?
昨天还没见着,今天就蹲在我房门口,活像...活像在守着什么。
整个白天我都在找机会靠近它。
上午九点,我扶着墙"散步",假装看窗外的梧桐树。
黑猫当时在二楼转角,正用爪子拨弄地上的碎纸片。
我刚挪两步,它突然弓起背,尾巴膨成毛掸子,"噌"地窜进消防通道的阴影里,再露头时己经在三楼窗台了。
中午放风时间,我故意落在队伍最后。
它蜷在花坛边的石凳上,阳光晒得毛蓬蓬的。
我刚要凑过去,张德顺的胶鞋声"咔嗒"响起来。
那护工佝偻着背,手里攥着根麻绳,走到黑猫跟前蹲下来,压低声音:"别让它乱跑,今晚还要用。"
他的手指蹭过猫背时,黑猫突然发出咕噜声,可那声音太甜了,甜得像掺了假。
我躲在冬青丛后,指甲掐进掌心——"今晚还要用",用它做什么?
夜幕来得比往常快。
我缩在被窝里,听着李大柱的呼噜声数到十二下,轻轻掀开被角。
拖鞋是软底的,踩在瓷砖上没声。
经过护士站时,小花的白大褂搭在椅背上,人不知道去哪了。
黑猫在储物间门口。
它背对着我,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扫着地面,像在画什么符号。
储物间的门锁着,可门底下透出一线光,照得黑猫的眼睛泛着幽绿,像两盏小灯。
我屏住呼吸,离它还有三步远时,它突然转过脑袋——
那不是猫的眼睛。
我喉咙发紧。
它瞳孔里映着我的影子,可那影子在扭曲,像被扔进了水里。
我想起父亲手机里那张野人山的照片,石碑上的纹路也是这样扭着,像活的。
"咔——"
身后传来胶鞋碾过地面的声响。
我头皮发麻,本能地往楼梯间钻。
门轴"吱呀"轻响,我贴在墙角,看着张德顺的影子从储物间门口掠过。
他弯腰抱起黑猫,指节捏得发白,声音像砂纸擦过玻璃:"有人在听。"
黑猫在他怀里乖得反常,连爪子都没伸。
张德顺的脚步往院长办公室方向去了,我盯着他背影消失在转角,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贴在衬衫上冷得发抖。
"有人在听"——听什么?听灰鼠的话?听我的心跳?
后半夜我没敢合眼。
月光透过铁窗爬进来,在墙上画出黑猫的轮廓。
枕头下的本子硌着腰,我摸出来翻到最新一页,铅笔尖在"老仓库"三个字上戳出个洞。
天快亮时我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再睁眼时,窗台上多了团墨色。
黑猫蹲在防盗网上,爪子勾着铁栏,正对着我笑。
它的嘴角往上翘着,可猫不该有这种表情。
我猛地坐起来,被子滑到腰间。
它的眼睛在晨雾里又变成了圆的,黑得像深潭,开口时声音很低,像有人在我耳朵里说话:"别走太近,他们会知道。"
我扑到窗边时,它己经跃下了窗台。
风卷着晨雾灌进来,我扒着铁栏往下看,只看见墙角的玉兰树晃了晃,几片花瓣飘起来,落进昨天灰鼠消失的爬山虎里。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跳成六点。
走廊传来早餐车的响动,小花的笑声像银铃似的飘过来。
我摸了摸窗台,还留着黑猫的体温,暖暖的,像团火。
这一夜过得太长,可更漫长的好像才刚开始。
接下来三天凌晨,我总在半梦半醒间听见细碎的响动。
有时是爪子挠窗的声音,有时是低低的、像人又像猫的呢喃。
我攥着枕头下的铅笔不敢动,首到天光漫进来,那些声音才像晨雾似的散了。
但我知道。
它还在。
它在等什么。
就像灰鼠在等老仓库的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