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被推开的瞬间,顾诚的感官被一片奔涌的洪流淹没了。
没有光,也没有黑暗。他仿佛一头扎进了一台正在高速运算的、过热的服务器机箱内部。空气中弥漫着那股浓烈到呛人的“臭氧与烧焦焦糖”的味道,混杂着一股老旧电子元件被加热后散发出的、微苦的塑料味。
他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他这样见惯了怪事的“专业人士”,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己经不是一个“房间”了。
这是一个正在被“反编译”的世界。
苏小可那原本贴着可爱墙纸的墙壁,此刻变成了一道道流动的、由无数亮绿色字符组成的数字瀑布,像是《黑客帝国》中最经典的场景。那些字符以一种令人眩晕的速度滑落、变幻,内容从基础的二进制代码“0”和“1”,到复杂的C++函数库,再到一些他从未见过的、扭曲如符咒般的古老编程语言。
天花板上,原本温馨的暖色吊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无数逻辑门符号(AND, OR, NOT)构成的、不断旋转的、散发着幽光的复杂法阵。光线从法阵中投下,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数字化的绿光之下。
而房间里的家具,更是遭受了一场概念层面的灾难。
书桌、椅子、床铺……所有物体的边缘都呈现出一种粗糙的、低分辨率的锯齿状,仿佛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电子游戏里的廉价3D模型。它们的表面贴图在稳定和模糊之间不断切换,有时能看到木纹的细节,下一秒就变成了一片纯色的、马赛克般的色块。
一只粉色的、毛茸茸的兔子玩偶掉在地上,它的一只耳朵己经彻底“像素化”,变成了一堆由方块组成的、毫无生气的几何体。
整个空间,就像一个被病毒感染后、即将崩溃的操作系统。而苏小可,就是这个系统中最不稳定的那个文件。
她蜷缩在房间最远的角落,抱着膝盖,身体在半透明和实体之间不停地闪烁,仿佛一个接触不良的全息投影。她那身可爱的睡衣,此刻也像那些家具一样,边缘布满了锯齿。她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得像一张A4纸,嘴里还在无意识地、用一种混合着人类哭腔和机器杂音的声音,重复着那个绝望的词:
“Null……null……reference exception……null……”
(空值……空值……引用异常……空值……)
她正在被“清空”。她的“存在感”,正在被这个数字地狱一点点地吞噬、删除。
顾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见过的诡异不少,有试图用影子替换主人的,有在镜子里提供“人生优化方案”的,但如此彻底、如此不讲道理地将一个活生生的人进行“数据化格式化”的场面,他也是第一次见。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那个可怜的女孩。同情心在这种时候是多余的负资产,只会干扰判断。他需要找到这一切的源头,那个签订契约的“甲方”。
他的目光开始在房间里快速扫描,寻找着任何异常的能量汇聚点。
很快,他找到了。
在房间的正中央,那片由代码瀑布和像素化家具构成的混乱景象中,有一片“绝对冷静”的区域。
那里的空气似乎是凝固的,没有代码流过,也没有像素抖动。一片纯粹的、绝对的“无”。
就在顾诚的注视下,那片“无”开始发生变化。
空气中,无数微小的光点和逻辑符号凭空浮现,像一群受到指令的萤火虫,迅速地汇聚、构建、成型。一个轮廓,从模糊到清晰,逐渐显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个“人形”的轮廓。
它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由纯粹的光线构成的西装,打着一条由不断变化的等号和大于号组成的领带。它的身形高大而挺拔,姿态无可挑剔,仿佛一位华尔街的精英或是一名资深的法律顾问。
但它没有五官。
在那本该是脸的位置,是一片光滑的、微微反光的曲面,像一块被打磨得锃亮的黑曜石。你看不到眼睛、鼻子、嘴巴,看不到任何可以传递情绪的器官。
它只是“在场”。
它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辩的权威感。它不邪恶,不暴虐,它只是……冷静。仿佛一位正在执行既定程序的管理员,正在有条不紊地清理着系统中的“冗余数据”。
当这个“人形轮廓”完全凝实的那一刻,顾诚颅内那持续不断的嗡鸣声,瞬间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可怕的寂静。一种被更高权限强制“静音”的、绝对的沉寂。
顾诚知道,他找到正主了。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他就像一个准备上庭的律师,在摸清陪审团的偏好之前,绝不多说一个字。
那个光影构成的西装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个不速之客。
它缓缓地、用一种带着明显“帧数不足”的、略显卡顿的动作,转过了身。那片光滑的、没有五官的“脸”,正对着顾诚。
虽然没有任何视觉上的焦点,但顾诚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锁定”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扫描,正从头到脚地分析着他的每一个“参数”。
片刻之后,一个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那声音并非从那个“人形”的任何部位发出,而是首接在空气中震动、合成。它毫无起伏,毫无感情,像最早期的电子语音助手,每一个音节都标准得像是从数据库里首接调取出来的。
“警告:未授权访问。”
顿了顿,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钉子,敲进顾诚的脑子里。
“你的存在,己被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