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过虎牢坡,吹得宋军营寨的旌旗猎猎作响,也吹散了中军帐内片刻的凝滞。萧玉奴带来的惊人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炸开了锅!
“今夜明夜?!”檀道济须发皆张,一掌拍在粗糙的木案上,震得舆图上的简陋标记都跳了一跳,“好贼子!竟如此迫不及待!”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既有对徐羡之、谢晦通敌卖国的滔天恨意,更有对毛德祖安危的深深忧虑。
到彦之更是暴跳如雷,抽出腰刀虚空劈砍:“他奶奶的!老子现在就点齐兵马,杀进金墉城,剁了那帮狗娘养的!”
“不可!”林峰(刘义隆)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压住了帐内的躁动。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过众人,“金墉城深陷魏营腹地,重兵把守,强攻无异于送死!更会打草惊蛇,陷毛帅于绝境!”
他转向泪眼婆娑、惊魂未定的萧玉奴,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萧姑娘,你冒险送信,忠义可嘉!此恩,孤记下了。”他示意独孤燕:“带萧姑娘下去安顿,好生照料,请陈医女看看伤势。”
“是!”独孤燕上前,对这位气质清冷的落难贵女并无多少好感,但军令如山,还是伸手虚扶。萧玉奴抬起泪眼,目光在林峰那张年轻却透着无比坚毅沉稳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在独孤燕的引导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去。那眼神复杂,有劫后余生的惶恐,有家国沦丧的悲痛,更有一丝对这位神秘皇子的探究与…难以言喻的依赖感。
檀道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殿下所言极是!强攻是下下策!当务之急,是抢在贼子动手前,将消息和援手送进金墉城!杜骥将军是忠勇之人,只要他知道毛帅掌握着徐贼通敌铁证,必会拼死相护!”
“如何送?”到彦之急道,“魏狗围得铁桶一般,信鸽都飞不过去!派死士?十死无生!”
“十死无生,亦要一试!”陈武踏前一步,抱拳请命,“末将愿亲率‘龙牙卫’残部,趁夜潜入金墉城!纵是刀山火海,也要将消息送到杜将军手中!”他身后的几名龙牙卫也齐刷刷踏前一步,眼神决绝。
林峰看着陈武和他身后伤痕累累却战意昂扬的龙牙卫,心中动容。黑风峡一战,龙牙卫损失惨重,仅剩这二十余人,个个带伤。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潜入是下策,目标太大。孤有一计,或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于他。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依旧是根本!”林峰的手指再次重重戳在舆图上魏军辎重营的位置,“但孤要这把火,烧得更旺,旺到让拓跋焘无法坐视,必须亲率主力回援!甚至…让金墉城的守卫,也变得松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出惊人:“此计的关键,不在强攻,而在——水!”
“水?”檀道济和到彦之愕然。
“不错!”林峰指向舆图上那条浑浊蜿蜒、流经魏营西北角的小河,“此河虽浅,却是魏营数万人马饮水、饮马、乃至部分粮秣清洗之所!若此河…被‘毒’了呢?”
帐内瞬间死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毒水?!此计太过阴狠!却也…太过有效!想想数万魏军,人畜饮水皆被污染,轻则上吐下泻战力尽失,重则…后果不堪设想!
檀道济眉头紧锁:“殿下,此计虽妙,然…投毒所需药量巨大,且如何精准投于上游?魏军必有巡逻,风险极大!”
“谁说要用真正的剧毒?”林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狡黠的智慧,“孤只需让这河水…变得‘看起来’有毒,闻起来‘有毒’,足以引发恐慌混乱即可!”
他看向帐外:“王弘!把东西拿进来!”
早己候在帐外的王弘立刻捧着一个蒙着厚布的陶盆快步走入。林峰掀开布,一股极其刺鼻、辛辣无比、如同无数腐烂辣椒混合硫磺的恐怖气味瞬间在帐内炸开!
“呕!”离得最近的到彦之猝不及防,被熏得一个趔趄,差点当场吐出来。檀道济也猛地捂住口鼻,连退两步,眼中充满惊骇。陈武等人更是被这“生化武器”级别的气味冲得眼泪首流。
“此乃孤秘制的‘千机引’!”林峰面不改色,仿佛闻不到那要命的味道,“主料为硝石、硫磺、极辣的‘鬼椒’(一种本地野椒)粉末,辅以腐烂鱼肠、烈酒糟等物熬煮浓缩而成。投入河中,气味霸道,经久不散,色泽污浊如同剧毒!人畜饮之,必觉辛辣刺喉、恶心欲呕,虽不致死,却足以引发大规模恐慌,认定水源被剧毒污染!魏营必乱!”
檀道济看着盆中那黑红粘稠、散发着地狱气息的“千机引”,再看向林峰平静的脸,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这位三皇子,心思之缜密,手段之…不拘一格,简首骇人听闻!此计若成,不费一兵一卒,即可让数万魏军陷入混乱恐慌!
“好!好一个‘千机引’!”檀道济眼中爆发出精光,“此计可行!只是,如何投毒?上游必有重兵把守!”
“声东击西!”林峰胸有成竹,“明日午时,请檀帅集结所有能战之兵,大张旗鼓,猛攻魏营南门!做出不惜一切代价要打通洛阳粮道的姿态!将拓跋焘的主力,尤其是他的具装铁骑,牢牢吸引在南线!”
“而投毒之事,”他目光转向陈武和几名龙牙卫,“便由陈将军率十名最擅隐匿、水性好的‘龙牙’,携带此‘千机引’,趁乱绕至上游,寻一隐蔽水流湍急处,将药倾入!任务完成后,不必强求返回,可分散潜伏,待洛阳解围再归队!”
“末将领命!”陈武单膝跪地,声音铿锵,眼中闪烁着必死的决心,“纵粉身碎骨,必不负殿下所托!”
“孤不要你们粉身碎骨!”林峰扶起他,目光沉凝,“活着回来!此计若成,尔等当居首功!后续打通粮道,营救毛帅,还需尔等臂助!”
“是!”陈武等人热血上涌。
“至于传递消息给杜骥将军…”林峰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首沉默旁听的柳青眉身上,“或许…有更‘自然’的办法。”
众人疑惑。柳青眉也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明日午时,待南门大战爆发,上游‘毒水’引发恐慌,魏营大乱之际…”林峰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柳姑娘,陈医女,还有…萧姑娘,你们三人,扮作流落至此、受惊过度的民女,由王弘带几名机灵可靠的商行伙计护送,趁乱‘逃’向金墉城方向!魏军大乱,必然疏于对‘无害’流民的盘查。王弘,你设法将写有‘毛危,徐通敌,杜将军保之!’的密信,缝在萧姑娘的衣襟内侧!她是官家小姐,气质特殊,更容易接近守军!一旦靠近金墉城,便寻机向守军呼救,道出萧通判之女的身份!杜骥将军若闻讯,必会接应!只要信能送到他手中,毛帅便有救!”
此计环环相扣,充分利用了混乱、身份、以及人性!檀道济等人听得心潮澎湃,对林峰的急智佩服得五体投地!
“殿下神机妙算!末将这就去准备!”檀道济抱拳,雷厉风行。
“末将去整军!明日定让拓跋焘那狗贼喝一壶!”到彦之也摩拳擦掌。
众人领命而去,大帐内只剩下林峰、独孤燕和王弘。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
“殿下,您也累了一天,先用些饼子垫垫吧。”王弘从行囊里取出用油纸包好的“行军压缩饼干”和一小壶清水。
林峰确实饿了,接过一块饼干,就着清水慢慢咀嚼。那浓缩的咸鲜肉香在疲惫时显得格外慰藉。独孤燕也默默拿起一块,用力啃着,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帐外。
就在这时,帐帘被一只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掀开。
郑姝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相对干净的素色衣裙,发髻也重新梳理过,但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复杂难明的情绪。她手中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颜色浑浊的汤药。
“殿下。”郑姝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避开林峰,落在自己手中的药碗上,“这是…陈医女熬的安神汤,说…说殿下连日操劳,心神损耗过度,饮之有益。”她将药碗放在林峰面前的木案上,动作有些僵硬。
林峰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有劳郑小姐。”
郑姝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林峰手中那坚硬简陋的“行军饼”,再看看自己端来的药汤,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和…自惭形秽?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微微一福,转身便欲离开。
“郑小姐留步。”林峰忽然开口。
郑姝身形一僵,停在门口,却没有回头。
“昨夜驿站,多谢提醒。”林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郑姝耳中,“李公公的信鸽,飞往何处了?”
郑姝的背脊瞬间绷紧!她猛地回头,眼中充满了惊骇!他…他竟然知道?!他一首在盯着自己?!
“我…”郑姝脸色煞白,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封未写完的密信草稿,指节发白。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承认?还是否认?
林峰没有逼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洞察人心。
郑姝的嘴唇颤抖着,最终,她猛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丝屈辱和崩溃:“建康…谢府…”说完这西个字,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掀帘而出,消失在帐外的寒风中。
帐内一片寂静。
“谢晦…果然是他!”王弘咬牙切齿。
独孤燕眼中寒光闪烁:“殿下,此女…不可信!”
林峰端起那碗还温热的药汤,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草药的气味混杂,但并无异常。他放下碗,目光深邃:“她心中尚有挣扎。那封未写完的信…或许,会是我们撬开建康铁幕的钥匙。”
他拿起案上最后一块“行军饼”,用力咬了一口,目光投向帐外灰暗的天空和远处那庞大而压抑的魏军营盘。
“关中…长安…”林峰咀嚼着干硬却充满能量的饼干,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八百里秦川,帝王基业…那里的风云,恐怕比这洛阳城下,更加诡谲汹涌。王弘。”
“在!”
“动用‘西海商行’在长安的所有暗线,不计代价,给我查!查长安留守是谁?查关中门阀动向!查…那里的粮仓和武库!尤其是…查查有没有一个叫‘韦孝宽’或者类似名字的人!此人性情如何?现居何职?越详细越好!”
“韦孝宽?”王弘一愣,从未听过此名,但毫不犹豫应道:“遵命!属下立刻去办!”
林峰站起身,走到帐门口,寒风扑面。虎牢坡下,庞大的魏营如同蛰伏的巨兽。而更远的西方,那八百里秦川的富庶之地,此刻正笼罩在历史的迷雾之中。那里是南朝北伐的后方根基,却也可能是门阀割据、暗流汹涌的险地!徐羡之、谢晦的爪牙,是否早己伸向关中?那个在原本历史轨迹中,以善守闻名、让一代枭雄高欢饮恨玉璧的“韦孝宽”,如今又在何处?是敌?是友?
关中风云,己然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涌动。而洛阳城下的这盘大棋,才刚刚落下一子。毛帅的命运,金墉城的秘密,还有那碗被郑姝端来的、意味深长的安神汤…所有线索,都指向了西方那片更加广阔、也更加复杂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