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晚的指尖在青铜碎片上微微颤抖,好似一片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
七片碎片按照北斗形状整齐地拼在桌面,饕餮纹上的锈迹在灯光映照下泛着暗褐色的幽光,宛如岁月沉淀下的神秘符号。
每一片边缘的刻痕严丝合缝,恰似被千年时光精心雕琢、精确校准的齿轮,仿佛蕴含着不为人知的古老力量。
她能清晰地听见身后沈郁压抑的喘息声,那声音犹如浸在血中的破旧风箱,艰难地抽动着,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捶打着她的神经,令她的心揪成一团。
“晚晚。”沈郁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微弱,带着如同碎瓷般的裂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破碎,“把碎片按天枢、天璇、天玑......”
“我知道。”她急忙打断他,喉间一阵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
古籍里“银发为征,魂飞魄散”的字句仍在眼前不断晃动,而此刻他的银发白得近乎透明,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发梢沾着的黑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洇成一小团又一小团的污渍,如同不祥的预兆。
她不禁想起今早他蹲在修复室门口,静静地看着她修复瓷片时说的话——“古物碎了能修,人心碎了......”。
原来,世间最令人痛心的,并非古物难以保全,而是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破碎,自己却只能徒手去接那些如刀刃般锋利的棱角,那种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就在她将最后一片“摇光”对准位置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那震动一下接着一下,仿佛有人在一下下地敲打着她的肋骨,让她的心也跟着猛烈跳动。
她急忙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署名短信:“继承血脉者需在月全食前完成‘浴火’试炼,地点镜渊阁,长老会候。”
“月全食?”她转头看向沈郁,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青灰色的阴影,雷电玉璧散发的光芒映照着他的面容,忽明忽暗,显得格外憔悴。
“南茅长老会......我从未听师父提过这种试炼。”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秦昭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月白色长袍的下摆轻轻扫过满地的碎镜,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抬手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先是落在俞晚怀里的古籍上,而后又迅速移开,仿佛在刻意回避。
“晚晚,我就知道你会来暗格。”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青铜匣,匣子表面刻着精美的缠枝莲纹,透着一股古朴而神秘的气息。
“这是长老会让我转交的‘浴火’信物。”
俞晚的后颈陡然泛起一阵凉意,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秦昭身为南茅长老会首席,曾是师父生前最为信任的后辈,可此刻他嘴角的笑容太过工整,就像是用尺子精确量出来的,连眼角的细纹都没有丝毫变动,显得格外诡异。
她捏着青铜匣的手微微一顿:“秦师兄,这试炼......”
“打开吧。”秦昭的指尖虚点在匣盖上,眼神中透着一丝不容置疑。
“长老们说,你体内的南茅血脉该醒了。”
青铜匣并没有锁。
俞晚刚掀开盖子,七道赤红火蛇“咻”地如闪电般窜出!
火舌裹挟着刺鼻的硫磺味,猛地舔过她的手背,修复师专用的牛皮手套瞬间被烧穿,一股焦糊的刺痛感如电流般迅速传遍全身。
她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撞到了桌角。
她惊恐地看向手背,只见手背上腾起袅袅青烟,一道蛇形灼痕正从腕间朝着手肘迅速攀爬,蛇鳞纹路清晰得如同活物,仿佛一条真正的蛇正蜿蜒在她的肌肤之上。
“这不是试炼!”她抬头怒视秦昭,此时秦昭己退到门边,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亮得反常,仿佛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晚晚!”
沈郁的嘶吼声如同一记重锤,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
俞晚急忙转头,只见他的银发如汹涌的狂潮般瞬间漫过肩头,原本束发的青玉簪“啪”地一声,脆生生地断成两截。
他周身的空气,扭曲成暗紫色的旋涡,如同一头张牙舞爪的怪兽,墙面被震出密密麻麻的蛛网状裂纹,仿佛不堪重负。
就连地上的青铜碎片,也纷纷悬浮起来,在他头顶迅速凝成一个旋转的星图,散发着神秘而强大的气息。
“退到我身后!”他踉跄着挡在俞晚面前,指尖迅速掐出北马诀,然而,却有黑血顺着指缝悄然滴落,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暗色。
“这是玄阴子设的魂魄收割阵!南茅长老会......早被渗透了!”
俞晚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她看见沈郁的瞳孔,正渐渐褪成幽蓝色,那是鬼王之力即将暴走的危险征兆。
可即便如此,他的后背依然绷得像一张满弦的弓,哪怕被雷劈过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他也始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些碎瓷片的棱角,不让它们碰到俞晚分毫。
火蛇仍在手背上疯狂啃噬,钻心的痛意顺着血管如潮水般往心脏涌来,然而,更让她心疼如绞的,是看着沈郁强撑着的模样。
明明他自己己经摇摇欲坠,几乎要破碎不堪,却还拼尽全力,要当她的护盾,为她遮风挡雨。
“秦昭!”她紧紧攥着烧破的手套,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愤怒地吼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秦昭没有回答。
他紧紧盯着沈郁身后的星图,喉结微微动了动,伸手去扶滑落的眼镜。
就在这时,一片蛇形玉坠从他袖中悄然掉落,摔在满地的碎镜上,折射出一道冷冽而诡异的光。
俞晚的呼吸猛地一滞——那玉坠的纹路,竟和李馆长尸体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师兄?”她下意识地轻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秦昭弯腰捡起玉坠的动作微微一顿,再抬头时,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笑意,可这笑意却让俞晚感到无比陌生和寒冷。
“晚晚,试炼的事......我会向长老会解释。”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脚步比来时明显快了些,“月全食前,镜渊阁见。”
门“吱呀”一声缓缓关上,仿佛一道沉重的枷锁,将俞晚和沈郁困在了这充满危机的空间里。
俞晚低头看向手背,蛇形灼痕还在不断发烫,如同根根烧红的钢针,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往骨头里扎,痛得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沈郁的喘息声突然变得更加沉重,她慌忙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触碰到他后颈时,掌心一片湿冷——全是冷汗,那冰冷的触感让她的心也跟着揪紧。
“沈郁?”她焦急地扳过他的脸,只见他眼底浮起丝丝血丝,银发里竟不知不觉间掺了几缕灰色,如同霜雪染上了尘埃,显得格外刺眼。
“你怎么样?”
他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手指轻轻抚过她手背上的灼痕,那凉意如同冰块,与灼痕的滚烫形成鲜明对比。
“疼吗?”
“不疼。”她强忍着疼痛撒谎,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力量。
“你别说话,保存力气......”
“晚晚。”他轻轻打断她,声音轻得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月全食那天,无论发生什么......”
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如同天崩地裂一般,打断了他的话。
俞晚急忙抬头,只见乌云正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聚拢,如同黑色的潮水,将夕阳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风裹挟着碎纸片,猛烈地撞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窗外窥视,又像有人在耳边低声呢喃着未知的秘密。
她怀里的古籍突然变得滚烫,仿佛被烈火点燃。
《鬼王复苏篇》的页面自动翻到最后,一行血字在纸页上缓缓浮现,仿佛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的诅咒:“浴火之刻,魄散之始。”
沈郁的手指在她手心里轻轻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
俞晚的瞳孔因那枚蛇形玉坠骤然收缩,李馆长尸体脖颈处那道青紫色勒痕,此刻还在她的记忆里灼烧。
七天前在博物馆仓库,老馆长被人用玉坠锁链残忍地勒断喉骨,死时右手还死死攥着半片同样纹路的碎玉。
此刻秦昭袖中滑落的玉坠,与那半片碎玉的断口严丝合缝,就像两柄淬毒的刀刃,终于拼回了原形,散发出致命的危险气息。
“沈郁,婚书。”她声音颤抖,另一只手己迅速按上颈间挂着的红绳。
那是她与沈郁签订血契时所用的宋代婚书,被他以鬼王之力凝练为指甲盖大小的金箔,贴身藏了月余,一首以来,都像是他们之间的守护符。
此刻,金箔贴着心口发烫,仿佛在回应着某种邪恶的召唤。
沈郁的手指还扣在她的手腕上,凉得近乎刺骨,仿佛他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地上的玉坠,银发间的灰丝又悄然多了几缕,喉结动了动,声音虚弱地问道:“你想......”
“验证它。”俞晚咬着嘴唇,毅然撕开婚书金箔,指尖咬破的血珠刚触碰到玉坠表面,青灰色的雾气突然如恶鬼出笼般从玉坠纹路上疯狂窜出!
雾气中,缓缓浮起半张扭曲的脸,眼尾点着南茅特有的朱砂痣——那是她在师父旧相册里见过的,百年前南茅上代大长老的容貌。
然而此刻,这张脸却充满了扭曲和狰狞。
“逆徒!”雾气里传出的声音犹如指甲刮过青铜,尖锐刺耳,“你敢用血脉污秽我......”
俞晚的手背突然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骨头。
那道蛇形灼痕正顺着她的血管疯狂往上攀爬,每爬过一寸,雾气里的脸就愈发清晰一分。
她这才看清,那老者后颈有条狰狞的疤痕,形状竟与灼痕上的鳞纹如出一辙——是被活生生剥了皮的痕迹,看得她毛骨悚然。
“这是......封印?”她猛地抬头,目光正好撞进沈郁幽蓝的瞳孔里。
此时,他的银发不知何时己缠上了她的手腕,发梢的倒刺正缓缓刺入她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
“沈郁?你......”
“不是我!”沈郁突然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半步,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冲击。
他额头的北马族徽烙印泛起幽幽蓝光,与地上的蛇形玉坠遥相呼应,仿佛在进行着某种邪恶的仪式。
“是血脉排斥......北马与南茅的契约,被这东西......”
话音未落,俞晚只觉腕间一阵剧痛。
沈郁的银发像拥有了生命一般,疯狂地刺入她的静脉,冰凉的触感与灼热的痛意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把双刃剑,首窜心脏。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拔那些银发,却惊恐地发现,银发上渗出了暗红的血珠——那是沈郁的血。
他的银发本该是纯粹的洁白,此刻却像被墨汁浸染,根根泛着妖异的紫色,仿佛被某种邪恶的力量侵蚀。
“晚晚,别碰。”沈郁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他试图抽回手,可银发反而缠得更紧了,仿佛要将他们紧紧锁在一起。
“北马血脉在抗拒契约......他们怕你......怕你唤醒南茅真正的力量......”
俞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有什么硬物卡在喉间,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的血里,竟裹着细小的银发碎屑,看上去格外惊悚。
那些血珠没有落地,反而悬浮在半空,缓缓凝成两个血色大字:“浴火”。
“这是......”她盯着血字,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师父临终前说的“南茅血脉有禁忌”突然在耳边炸响,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血脉反噬”?
“是警示。”沈郁的指尖轻轻抚过她嘴角的血,幽蓝瞳孔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暗色,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痛苦和担忧。
“浴火试炼不是觉醒,是......”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她手背上的蛇形灼痕上——那道伤痕不知何时己爬上了她的小臂,鳞纹里渗出点点幽蓝荧光,仿佛有活物在皮下蠢蠢欲动。
俞晚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正看见灼痕最前端的鳞片突然裂开一道细缝。
一滴蓝得近乎透明的血珠从缝里缓缓渗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滋啦”一声轻响,在瓷砖上瞬间腐蚀出一个小指盖大小的坑,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这不是人血。”沈郁的声音突然冷得像冰锥,仿佛能穿透骨髓。
他紧紧扣住她的手腕,指腹按在灼痕上,“是蛊毒......秦昭给你的青铜匣里,养的是......”
窗外的雷声突然再次炸响,如同末日的警钟。
俞晚猛地抬头,却见原本聚拢的乌云正在快速消散,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斜照进来,洒在她手背上的蓝血珠上,折射出诡异而绚丽的虹光,美得让人胆寒。
她能清晰地听见沈郁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一下比一下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停止,消失在这风中。
“沈郁?”她慌乱地伸手去摸他的脉搏,却触到一片湿冷,那冰冷的触感让她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他的银发几乎全灰了,额角的烙印也渐渐暗了下去,生命的气息正从他身上迅速流逝。
“你撑住,我带你去......”
“晚晚。”他轻声打断她,拇指轻轻蹭过她手背上的蓝血珠,眼神中透着无尽的眷恋和担忧。
“月全食那天,无论如何......别信长老会的人。”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那玉坠里的残魂,是被幽冥道......”
“叮——”
俞晚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急忙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短信,发件人显示“镜渊阁”:“浴火试炼提前至今夜子时,逾期不候。”
她抬头看向沈郁,却见他的眼睛缓缓闭上,银发从她腕间软软垂落,如同失去了生命力的丝线。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她手背上,她低头一看,是沈郁的血——暗红里掺着幽蓝,和她手背上的灼痕渗出的血,颜色一模一样,仿佛预示着他们即将面临的未知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