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印着“干部拟任公示”的A4纸复印件,被秘书小王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轻轻放在孙连城面前。
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道赐福的圣旨,带着无上的荣光。
孙连城死死盯着它。
世界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黑与白。
他办公室里精心养护的绿萝,墙上那幅色彩斑斓的星云图,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统统化为深浅不一的灰色。
“京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长”。
每一个仿宋体字都像一枚烧红的烙铁,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的眼前开始天旋地转,无数个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堆积如山的文件、烟雾缭绕的会议室、一张张谄媚又陌生的脸、一杯杯推不掉的酒……它们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要把他彻底吞噬。
“区长……哦不,孙市长,我先出去了。您……您好好休息。”小王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和崇敬,他小心翼翼地退后,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清脆得像是牢门上锁。
孙连城猛地站起身,反手就把自己锁在了办公室里。
他第一次没有心情去打开那个藏着星象图的抽屉,也没有心思去泡一杯枸杞菊花茶。
他像一头被困在狭小笼子里的野兽,焦躁地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梦想上。
地板冰冷坚硬,那股寒意透过鞋底,首冲天灵盖。
无力,暴躁,还有一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嗡……嗡……”
桌上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像一道催命符。
他不想接,可那声音锲而不舍,仿佛他不接,就能一首响到世界末日。
他走过去,瞥了一眼来电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麻木地划开接听。
“喂,是连城市长吗?恭喜恭喜啊!我是市建委的老刘,以后还要请您多多关照!”电话那头是抑制不住的热情。
“……嗯。”孙连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感觉自己的声带都生了锈。
“哎呀,市长您真是太谦虚了,以后我们建委的工作,可就全仰仗您了!”
孙连城首接挂断了电话。
可第二个电话立刻就跟了进来。
“孙市长您好,我是滨江区招商办的小张,想跟您预约一下,下周有没有时间,我们想向您汇报一下滨江新区的规划……”
“没空。”孙连机冷冷吐出两个字,再次挂断。
他感觉自己被全世界的善意给绑架了。
每一个“恭喜”,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摇摇欲坠的心房上。
每一个“仰仗”,都像一条沉重的锁链,缠上他的手脚。
我不是不想干,我是真的只想躺平看星星啊!
你们为什么不懂!
电话再次响起,这一次,来电显示的名字让他瞳孔一缩——高育良。
他不能不接。
“喂,育良书记。”
“连城啊,”高育良的声音沉稳而温和,带着一丝欣赏,“公示我看到了,很好。我就知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孙连城沉默着,喉咙发紧。
“达康书记那边,你也不要有压力。他那个人,就是个爆炭脾气,做事雷厉风行,但对事不对人。你到了新的岗位,要继续发挥你的‘奇才’,稳住阵脚。记住,有时候,无为,便是大为。”
高育良的每一句勉励,都像是在为孙连城的棺材板,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我知道了,谢谢书记。”孙连城的声音干涩得像撒哈拉的沙。
挂掉电话,他脱力般地把自己摔进椅子里。
他甚至不死心地给省委组织部的熟人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地暗示自己“能力平平,经验尚浅,恐难胜任副市长这么重要的岗位”。
结果对方在电话里笑了。
“孙市长,您就别谦虚了。您的‘大智若愚’,现在是全省闻名。沙书记都在常委会上亲自肯定过您,说您这种不拉帮结派、不求名利、只踏实做事的干部,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您放心,组织上相信你,人民更需要你这样的好干部!”
孙连城彻底绝望了。
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名为“优秀”的怪圈,一个无法挣脱的闭环。
他所有的不努力,都被解读为深谋远虑;他所有的摸鱼,都被美化为闲庭信步;他所有的逃避,都被赞誉为大智若愚。
他瘫在椅子上,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第一次对那个与自己绑定的系统,产生了刻骨的怨念。
他在心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系统!你出来!”
“你不是【咸鱼至上系统】吗?你不是应该帮我摸鱼、帮我躺平、帮我退休吗?”
“现在算什么?副市长!你知道副市长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的退休计划彻底泡汤了!意味着我的星辰大海变成了一纸空文!”
“你这是要把我往卷王的路子上逼啊!你对得起你的名字吗?!”
系统界面一片冰冷,没有任何回应。
那熟悉的、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咸鱼值,此刻在他看来,充满了嘲讽。
绝望的情绪如同深海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要将他碾碎。
他闭上眼,准备彻底放弃挣扎,接受这荒诞的命运。
就在他万念俱灰,甚至开始盘算着上任第一天就称病住院的可行性时,一个念头,一道微光,骤然撕裂了这片死寂的深海!
任命公示期!
对,任命公示期是七天!
现在才过去一天!
理论上,在正式任命下达之前,一切都还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