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疯批宠物

第二 章 冻土之下有微光(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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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他和他的疯批宠物
作者:
夏威夷果手串
本章字数:
7804
更新时间:
2025-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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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像一条安静又固执的河,裹挟着琐碎的日常和幼儿园积木搭起的城堡,无声流走了两年。我告别了彩色蜡笔画出的世界,背上了真正的小书包,上面印着一只咧着嘴笑的蓝色海豚。一年级新生的队伍在操场上排开,像一垄垄刚栽下的、歪歪扭扭的秧苗。九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晒得塑胶跑道蒸腾起一股暖烘烘的、微带橡胶味的热气。蝉鸣在头顶的香樟树冠里聒噪成一片,空气里浮动着新课本油墨的香气和无数孩子兴奋又忐忑的叽喳声。

我站在队伍靠后的位置,踮着脚尖,目光像不安分的小鸟,在攒动的小脑袋里来回穿梭。心不在焉地听着前面老师强调着“排好队”、“安静”。爸爸那句“以后遇到了要帮助这个小弟弟”的话,在这两年里被我翻来覆去地咀嚼了无数遍,像一颗含在嘴里始终不化的硬糖,带着一种模糊的甜和更清晰的酸涩期待。我找过他,在小区附近的小公园沙坑旁,在放学时幼儿园门口拥挤的人群里,甚至央求爸爸带我去过那间漏雨的阁楼附近一次,可那扇斑驳的木头门紧闭着,像沉默的石头。江渊,那个名字和那双蒙着雾气的深褐色眼睛,成了我懵懂世界里一个固执的、悬而未决的谜题。

就在我几乎要被阳光晒得有些恍惚,准备放弃这徒劳的张望时——

视线猛地定格。

在队伍斜前方几米远的地方,一个男孩的身影,像一块突兀嵌入喧嚣暖流中的寒冰,瞬间攫住了我全部的感知。

是他!

江渊!

他长高了些,但依旧瘦削得过分,套在崭新的、却似乎并不完全合身的小学校服里,空落落的。阳光那么烈,落在他身上,却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冰冷外壳隔绝了,非但没有暖意,反而衬得他皮肤那种久不见天日的苍白愈发触目惊心。他孤零零地站在一群正兴奋交头接耳的新生中间,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根拒绝被任何外力压弯的、冻僵的幼竹。那是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和戒备。

最刺眼的,是变化。

两年前诊室里那些刺目的、令人心碎的青紫色淤痕,那些盘踞在手腕、脖颈、后背的狰狞藤蔓,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的皮肤——后颈一小截,挽起袖口下细瘦的手腕——都干干净净,苍白得近乎透明,在阳光下甚至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这该是好的变化,该让人松一口气。可我的心,却在看清这“干净”的刹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比当初看到他满身伤痕时,更尖锐地抽痛起来。

因为那双眼睛。

他微侧着头,目光平视着前方喧闹嬉笑的人群,深褐色的瞳仁里清晰地映着攒动的人影,阳光的碎金,绿树的摇晃……可那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没有好奇,没有兴奋,甚至没有孩童应有的懵懂和茫然。只有一片沉寂的、毫无波澜的冰原。那层曾经蒙着的薄雾,凝结成了坚硬的冰壳,将所有属于孩子的温度和光芒,都严严实实地封冻在了深处。那不是安静,是彻底的隔绝。一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寂,从他单薄的身体里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似乎想和他说话,笑嘻嘻地凑近了一点。江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没有后退,但也没有任何回应。他的视线甚至没有一丝偏移,依旧空洞地平视着前方某个虚无的点,仿佛那个试图靠近的女孩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女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尴尬地缩了回去,转头找别人说话。他依旧纹丝不动地站着,像一尊被遗忘在喧嚣人海里的、冰冷的小石像。

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我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崭新的校服裤口袋里。指尖触碰到一个熟悉的、带着体温的硬物——一张粉红色、印着草莓图案的塑料糖纸。两年前那颗草莓糖早己融化在不知名的角落,只剩下这张被反复得边缘微微卷起、图案也有些模糊的糖纸,成了我固执的念想。此刻,紧紧攥着它,粗糙的塑料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感。

那股两年前在诊室休息室里汹涌而起的、滚烫的保护欲,再次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最深处翻腾上来,比上一次更加猛烈,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它撞击着我的胸腔,带来一阵闷痛。眼前这个干干净净、却冰冷得不像活物的江渊,比那个满身伤痕、脆弱易碎的“琉璃娃娃”,更让我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难过和恐慌。那些消失的伤,去了哪里?是藏在了衣服底下我看不见的地方,还是……钻进了更深、更黑暗的地方?爸爸写在病历卡上那三个冰冷的字——“自伤行为”——像幽灵一样突然浮现在脑海,带着更深的寒意。

放学铃声尖锐地划破空气,操场瞬间沸腾成一片欢乐的海洋。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涌向各自的家长。我几乎是立刻踮起脚尖,目光紧紧锁住那个迅速汇入人流、却依然如同孤岛般存在的瘦小背影——江渊。

他走得不快,但目标明确,小小的身影在拥挤的人潮缝隙里灵活地穿梭,像一尾沉默的鱼,避开所有可能的触碰和交谈。他走向校门口角落那棵巨大的老槐树。树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焦急地张望——是江爷爷。两年时光在他身上刻下了更深的印记,白发更多,背更弯了,像一棵被风雨侵蚀殆尽的枯树。

“渊儿!”看到孙子,江爷爷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带着卑微讨好意味的笑容,连忙伸出手想去接江渊肩上的书包。

江渊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有抬头看爷爷一眼。在爷爷枯瘦的手即将触碰到书包带子的前一秒,他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地侧了一下肩膀,那动作快得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精准地避开了爷爷的手。书包带子从他肩头滑落,他顺势用另一只手抓住,动作流畅而冷漠,仿佛只是拂去一粒碍眼的尘埃。

爷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深重的、几乎要压垮他的苦涩和尴尬覆盖。那只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着,最终无力地、缓慢地垂落下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孙子那张毫无表情、侧对着他的冰冷小脸,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沉痛的叹息。他默默地跟在江渊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像一个被遗弃的影子,蹒跚着融入放学的人潮。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张汗湿的草莓糖纸。刚才那一幕像一把冰冷的小锤子,猝不及防地敲在我的心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那无声的闪避,比任何哭喊都更清晰地传递出一种冰冷的拒绝和绝望的疏离。阳光依旧明媚,照在江渊干净整洁的校服上,可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上来。

回到家里,爸爸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锅铲碰撞的声音带着温暖的烟火气。我放下书包,像个小尾巴一样跟了进去,倚在门框上。厨房的灯光暖黄,锅里飘出西红柿炒蛋的酸甜香气,这本该是让人安心的时刻。

“爸爸。”我的声音闷闷的,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低落。

“嗯?”爸爸没回头,专注地翻动着锅里的菜,“我们小安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交到新朋友了吗?”

“我看到他了。”我低着头,看着自己干净的鞋尖,“江渊弟弟。”

爸爸翻炒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关了小火,转过身,腰上还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他看着我,眼神里有询问,也有一种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我努力想描述那种冰冷的感受,却发现语言贫乏得可怜,“他看起来……好冷。像……像一块冰。”我抬起头,急切地看着爸爸,“他身上的伤疤没有了,手腕和脖子都干干净净的,可是……可是……” 我憋红了脸,不知道怎么表达那种比看到伤痕更难受的感觉,“他躲开他爷爷了,看都不看一眼……爸爸,他是不是……是不是里面伤得更厉害了?” 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爸爸沉默了片刻。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他眉宇间深深的沟壑。他蹲下身,视线与我平齐,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沉重,有忧虑,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惜。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我的头顶,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安安,”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的分量,“江渊小朋友……他经历了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那些事情,可能像很重很重的石头,压在他心里,让他……很难过,很难受,难受到……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或者……不敢让别人靠近。” 爸爸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我,看到了那个冰冷沉默的小小身影,“他爷爷,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躲开爷爷,不是讨厌爷爷,可能……是他自己心里太痛了,痛到……连最亲的人靠近,都会让他害怕,让他更痛。”

爸爸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行医多年见惯苦难也无法释怀的沉重:“他就像……一个把自己关进很小很小、很黑很黑屋子里的孩子。那个屋子没有门,也没有窗,他自己出不来,别人……也很难进去。”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安安,记住爸爸的话。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他,想靠近他,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非常、非常慢。不要急着去拉他,不要吓到他。他可能……己经不记得你是谁了。靠近他,就像靠近一只受了重伤、躲在角落的小动物,一点点光,一点点暖,或许……能让他觉得那个黑屋子不那么冷,不那么可怕。但记住,保护好自己,也……不要期待他立刻就会回应你。”

爸爸的话,像沉甸甸的雨滴,敲打在我懵懂又固执的心上。那个“很小很小、很黑很黑”的屋子,那个“受了重伤躲在角落”的意象,让江渊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睛在我眼前更加清晰。心口那股闷痛感又回来了,带着更深的理解和更尖锐的担忧。

“不记得我……” 我喃喃重复着,攥着口袋里的草莓糖纸,指尖用力到发白。那张小小的、褪色的糖纸,似乎成了我和那个黑暗小屋之间,唯一微弱而固执的联系。

我抬起头,看着爸爸,眼神里没有退缩,只有一种孩子气的、近乎偏执的笃定,在暖黄的灯光下异常明亮:“没关系。我记得他就好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带着沉甸甸的决心。

“我要找到他。” 我对着爸爸,更像是宣告给自己听,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会很慢很慢的。像……像靠近冬天里冻僵的小鸟一样。一点一点。” 那颗珍藏了两年的草莓糖,仿佛在口袋里无声地燃烧起来,灼烫着我的掌心,也照亮了前方那条注定布满荆棘、却非走不可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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