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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夏末，清晨六点半。
云海市，这座以金融与科技闻名的东方巨兽，刚刚苏醒。高楼林立的CBD区域还带着夜晚的清凉，但街道上己经开始涌动早高峰的潮汐。
“滴——学生卡。”
“滴——老年卡。”
“往里走走！都往里走走！后面还空着呢！” 公交司机扯着略带沙哑的嗓子，不耐烦地拍着方向盘。
楚砚被挤在17路公交车靠近后门的位置，像沙丁鱼罐头里的一片叶子。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藏蓝色保安制服，肩膀上两道黄杠表明他只是最普通的二级安保员。头发有些长了，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过于沉静的眉眼。他一手抓着冰冷的扶手，一手护着一个廉价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保温饭盒——陈锋昨晚硬塞给他的红烧肉。
车厢里混杂着汗味、早餐的油条味、劣质香水和一夜未散的疲惫。楚砚微微侧头，避开旁边一位大叔夹着的煎饼果子散发出的浓烈葱花味。他的目光透过起雾的车窗，落在外面飞速掠过的繁华街景上，眼神空茫，仿佛穿透了钢筋水泥的丛林，看到了某些不存在的远方。
肋骨下传来一阵熟悉的、针扎似的隐痛。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呼吸，体内那股蛰伏的狂暴能量微微躁动了一下，随即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如同将咆哮的凶兽按回深渊。代价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瞬间又被拥挤车厢的闷热蒸发。
“云海大厦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往后门移动！”
楚砚随着人流挤下车，新鲜的、带着汽车尾气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稍稍缓解了胸口的憋闷。他快步走向马路对面那座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的摩天大楼——云海国际中心，他工作的地方。
刚走到物业办公室门口，一个尖利的声音就穿透了早晨的宁静。
“楚砚！你又踩点到！这个月第几次了？” 物业经理王德发，一个挺着啤酒肚、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叉着腰站在门口，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楚砚脸上。“看看你这懒散样！我们云海国际是什么地方？高端！大气！上档次！你代表的是物业的形象！形象懂不懂？就你这蔫头耷脑的样子，让那些大老板、金领精英们怎么看我们？啊？”
楚砚低着头，看着自己刷得有些开胶的黑色运动鞋鞋尖，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局促和认命：“王经理，对不起，路上……有点堵。”
“堵？谁不堵？就你理由多！” 王德发的手指几乎戳到楚砚鼻子上，“我告诉你，再有一次迟到，这个月奖金全扣！滚去换衣服，把A栋大厅的地给我再擦一遍！要能照出人影儿来！听见没？”
“听见了，经理。” 楚砚应了一声，侧身从王德发身边挤过，走向更衣室。擦肩而过的瞬间，王德发莫名觉得脖子后面掠过一丝寒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嘟囔了一句：“晦气！”
更衣室里弥漫着汗味和廉价香皂的味道。楚砚打开属于他的那个最角落、最窄小的储物柜，里面只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备用制服和一顶保安帽。他脱下身上那件，换上干净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过分沉静的脸。五官线条清晰，本应是英挺的，但被刻意收敛的眼神和微微佝偻的肩背削弱了存在感。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那眼神，与半年前雪山绝巅上的“归墟”，判若云泥。
普通人……楚砚对着镜子，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试图做出一个“老实巴交”的笑容。镜子里的人，眼神却依旧沉寂如古井。
他扣上保安帽，帽檐压低了少许，遮住了过于沉静的眸光。拿起拖把和水桶，走向光可鉴人、空旷冷清的A栋大厅。巨大的落地窗外，云海市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阳光正努力穿透高楼间的缝隙。
新的一天，平凡的保安楚砚，开始了他“普通”的工作。他弯下腰，用力地擦拭着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水痕拖过，倒映出他沉默的身影，和窗外那个喧嚣而遥远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