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抢走你的空间!”
她听到这句话时,喉咙微微一紧。
很久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他总是要抢光、抢画、抢她的情绪,抢她的一句解释,抢她的一次信任。
现在,他终于愿意不抢了。
她背起画夹,轻轻说。
“你今天不坐着了?”
“你画我站,我就站!”
“你不画,我就不入画!”
“我现在是影子,不是主角!”
“你说我在,我就在!”
她没再说话,只是转身往前走。
而他,就跟在她身后,隔了一臂的距离。
不是靠近。
也不是等她停下。
只是走,默默地走。
她知道他还在,也知道他不会先说话。
她甚至知道,如果她今天一直不回头,他也不会主动靠近半步。
可这一切—她都不怕了。
她已经走在自己的路上了。
他还在。
只是现在,他不再是路的终点。
他是她途中安静陪伴的那道光。
而她—终于愿意将这道光,画进下一张未来的草稿。
市西旧码头那一片废厂,在夏初的清晨里仍带着些未散去的潮气,地面是斑驳的青石板,墙面残旧,铁锈攀附在门缝和窗棂之间,被晨光一照,竟像一幅有些荒凉却不失温度的写实画。
苏蔓宁在一堵半倒的砖墙前停下了脚步。
墙背朝东,阳光从残破的缝隙中穿进来,投在墙角的阴影处,光线碎成一块块斜射的形状。
她慢慢地蹲下身,将画夹摆好,抽出纸张,开始在地面上固定画架,动作一丝不苟。
林庭深站在她不远处,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没插手,也没靠近。
他知道,她不需要人帮。
她今天的妆容极淡,几乎看不出底妆的痕迹,眼尾却微微往下压着,显得整个人安静极了。
她不像在画,而像是准备在与什么对峙。
这片旧码头是她大学时常来的地方,曾有好几幅学生时期最受欢迎的作品,便是在这里完成的。
她后来也曾在失眠的夜里来过几次,只是那时带着太多情绪,画不出什么,就坐在废旧的楼梯上抽了几支烟,又冷又疲惫。
“你以前画过这儿!”
林庭深低声开口。
“你记得?”
“记得你在那扇蓝铁门下画了一只鸽子,画完第二天就高烧不退!”
她没回头,手中笔锋一顿。
“那是最后一次你送我回宿舍!”
他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有一点光黯了下去。
“你那天不说话,我以为你在生我气!”
“我确实在气你!”
“气我什么?”
“气你明知道我不舒服还要带我来完成一个‘你认为值得被记录的构图’!”
“你说‘画面是你一生难得的机会’,但那次我只是想睡觉!”
“我那时不懂!”
“现在你还会让一个发烧的人陪你画一张‘值得’的画吗?”
“不会!”
“那你现在如果我突然说我不想画了,你会做什么?”
“我陪你走!”
“就这样?”
“就这样!”
“那你来这干嘛?”
“来站着!”
她停下笔,缓缓转身,看向他。
“你是真的不想再‘说服我’了吗?”
“是真的!”
“我不想画,你不觉得可惜?”
“我觉得可惜。
但我更怕你画得勉强!”
她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轻轻道。
“那你现在可以坐下了!”
他没问“为什么”,只是轻轻地走到一块落灰的石阶边,擦了擦,坐下,依旧保持着那种“随时可以起身离开”的姿态。
她又转回身继续勾线。
这一次,她画的是残墙、裂缝、投影,还有地上的一团落叶。
她没有画人。
林庭深安静地看着她在光里低头画了整整一个小时。
太阳爬高了,阴影退缩,她在画纸上重新补了几道调整过的光影交接线,然后才缓缓收笔,合上画夹。
“画好了!”
他站起来。
“你要不要坐一会儿?”
她点点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空气有点闷热,海风却拂面,带着盐味。
她望着不远处那堵墙,慢慢开口:
“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我画你会那么难!”
“明明你在我身边那么久,明明你的轮廓我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我现在知道了!”
“是因为你不属于那个时候的画面!”
“你太强烈了,太亮了,太想进入!”
“我每次想落笔时,你都在试图走近我,而我只能退!”
“你现在不靠近了,我反而能把你画进去了!”
“不是我不怕你了!”
“是你不再让我觉得我需要逃了!”
他安静地听完,只轻声应了句。
“谢谢你还愿意画我!”
她转头看他。
“林庭深!”
他看着她,眼神清澈。
“你现在如果不在了,我不会崩溃了!”
“我知道!”
“但你还在,我也不再犹豫了!”
“这就够了!”
“你知道你变成什么样子了吗?”
“什么样?”
“像一张素描—干净、明暗分明,线条有痕,但不厚重!”
他轻笑了一声,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那你现在还想上色吗?”
她转头,盯着他看了几秒。
“不想!”
“因为我现在的生活本身就有颜色!”
“我不需要你来替我点亮什么!”
“我知道!”
“但你可以一直是底稿!”
“如果我有一天想画一幅完整的生活—你可以在!”
“哪怕只是坐在画面的边上,看着光进来!”
他听完后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有些潮,却没有一滴泪落下。
他从来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可那一瞬他是真的想抱她。
可他没有动。
他只是轻声道。
“我会等那一天!”
“你不需要等!”
她淡淡道。
“你已经在了!”
“你不需要等你的位置!”
“你现在就有!”
“我说过,我不是回头!”
“我是往前走,然后—让你走进来!”
林庭深点了点头,整个人微微前倾了一点,却仍没靠近她。
她望着远处斑驳的光影慢慢隐退,低声说。
“我们以后,不要再用过去衡量现在了!”
“你不再是那个你,我也不再是那个我!”
“但我们现在的样子,恰好!”
“所以你现在可以停了!”
“别再等我说‘画你了’,你现在已经—在了!”
她站起身,走回画架前收拾东西。
他也起身,默默帮她收卷画纸,将散落的小物件一一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