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西年春,洛阳城的柳丝刚抽出新芽,朝廷一道诏令便如惊雷般震动朝野。为正六经文字,平息今古文经学之争,汉灵帝下令在太学门前镌刻石经,史称“熹平石经”。诏令钦点班昭主持校订工作,这位年逾花甲的女史学家头戴巾帼,手持绳墨,在数十名工匠的簇拥下踏入太学校场,自此拉开了一场关乎文化正统与政治权谋的激烈较量。
太学校场里,青石堆积如山,凿刻声与号子声此起彼伏。班昭身着素色深衣,在石坯间来回踱步,目光如炬地审视每一块石板。“经书乃万世之表,容不得半点偏差!”她用绳墨丈量石面,声音穿透喧闹,惊起屋檐下的麻雀。夏栀怀抱校订好的竹简紧随其后,竹片边缘将她的指尖磨得发红,却浑然不觉。
陆星鸢蹲在临时搭建的书案旁,面前摊开着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的典籍。她的瞳孔突然剧烈收缩,官方提供的今文经注解中,《春秋公羊传》里“大一统”的阐释竟删去了“尊王而抑臣”的关键论述;《尚书》中关于谏臣制度的记载,被替换成“臣子当绝对服从君主”的曲解。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改动与梁氏外戚近年来扩张权势的行径不谋而合。
“先生!”陆星鸢抓起一卷《白虎通义》冲向班昭,“您看这段官制注解!”泛黄的竹简上,原本“天子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的记载被朱砂涂改为“外戚辅政,恩泽万世”。墨迹未干的批注旁,还盖着代表官方的螭虎印信。“这分明是在为外戚专权寻找经学依据!”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发颤,“今文经学之争,根本就是梁氏企图垄断解释权的阴谋!”
与此同时,乔予安在工棚里专注修复刻石模具。镊子夹起的陶土碎片上,《诗经·卫风·硕人》的诗句旁赫然添着“红颜祸水”的批注。原本赞颂庄姜美貌与贤德的文字,被恶意扭曲成警示女子的训诫。更触目惊心的是,模具底部刻着梁氏标记的莲花纹样,这些人竟妄图通过篡改经典,将女性从历史中抹去!
“他们连《诗经》都不放过!”乔予安握紧碎片,锋利的陶土划破掌心,鲜血滴落在“巧笑倩兮”的残字上。她突然想起此前在兰台发现的星图篡改案,意识到这是一场更大的阴谋:梁氏不仅要掌控朝堂,更要重塑文化正统。
此时,校场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身着织锦襦裙的世家子弟带着随从闯入,为首的青年摇着玉骨折扇冷笑道:“班大家何必自讨苦吃?今文经乃圣上钦定,何须多此一举?”班昭缓缓转身,白发在风中扬起,眼神如利剑般刺向对方:“经学若成权贵私器,天下学子何以明是非?”她举起一卷竹简,“《尚书》‘民惟邦本’被改成‘君权神授’,《礼记》‘天下为公’被抹去‘为公’二字,如此谬种流传,难道不该校正?”
世家子弟脸色骤变,却仍强撑道:“不过是今古文之争的学术分歧!”陆星鸢突然上前,将《白虎通义》摔在案上:“好个学术分歧!敢问‘外戚不得封侯’的汉律,为何在今文经注解中变成了‘外戚辅政合于天道’?”她翻开竹简,“这里,还有这里,十七处矛盾之处,分明是有人刻意曲解经典!”
夏栀看着剑拔弩张的场面,毅然铺开竹简:“先生,我们写《石经异议书》吧!把这些证据公之于众!”班昭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众人:“但措辞需谨慎。梁氏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不仅石经难成,更会连累天下学子。”
接下来的半月,鸿都门内灯火彻夜未熄。班昭带领三人逐字比对今古文经,陆星鸢用考据学的严谨,将《白虎通义》中被篡改的字句一一标注;乔予安施展修复绝技,还原出多块古文经残片,其中《左传》关于“忠谏”的论述,与今文经注解形成鲜明对照;夏栀则负责誊写与整理,她的手腕因长时间书写而,却坚持将每一条证据都记录得清晰工整。
当《石经异议书》呈递到邓太后手中时,洛阳城己谣言西起。梁氏党羽散布“班昭惑乱经义”的流言,甚至雇人在太学门前张贴匿名信,攻击校订工作。然而,异议书中列举的三百余处错漏,配以确凿的古文经残片为证,让邓太后也为之震动。最终,诏令下达:“石经校订,依班昭所言。”
消息传来的那日,太学校场沸腾如沸鼎。工匠们欢呼着将刻错的石坯推倒重凿,学子们争相抄写校订后的经文。班昭站在新立的石经前,轻抚尚未刻完的文字,对三人道:“文字如刀,可刻千古;亦如盾,可护苍生。今日我们守住的,不仅是经书的真意,更是读书人的脊梁。”
夏栀握紧刻刀,在竹简上郑重记录:“是日,熹平石经始正。然吾知,这刻在青石上的不仅是文字,更是先生以笔为刃,与权臣博弈的勇气。当‘巧笑倩兮’的庄姜重归《诗经》本貌,当被篡改的经典重见天日,我们终于明白历史的真相,永远不会被朱砂与刻刀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