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药味,炭盆将熄未熄,投下跳跃不安的光影。殷照临靠在明黄锦枕上,脸色灰败,唇边血迹未干,手中紧攥着那份染透黑血的北境军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却死死凝在“清君侧,诛殷逆”六个刺目大字上,冰封的眼底暗流汹涌。
殿门忽被无声推开。
太后周氏身边的心腹赵嬷嬷端着一个朱漆托盘,鬓边赤金点翠簪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泽。她脸上堆着无懈可击的恭谨笑容,脚步轻缓如猫,身后跟着两个垂首捧药的小宫女。
“王爷安。”赵嬷嬷屈膝行礼,声音柔滑如缎,“太后娘娘听闻王爷旧疾复发,忧心彻夜难眠,特命老奴送来新贡的雪山老参汤,最是补气固元。”她示意宫女将一盅热气蒸腾的白玉炖盅捧至榻前,浓郁参香瞬间盖过满殿苦涩。
殷照临未抬眼,只从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咳,宽袖掩唇,肩背在玄色寝衣下绷出嶙峋的弧度。
赵嬷嬷笑容不变,亲自上前揭开盅盖,白汽氤氲:“娘娘吩咐,定要看着王爷用下,才安心。”她拿起白玉勺,舀起一匙金黄油亮的参汤,手腕微抬,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上一只成色普通的银镯。
就在汤匙即将递到殷照临唇边时——
“报——!西首门急讯!” 殿外骤然响起侍卫嘶哑的吼声!伴随着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赵嬷嬷手腕几不可察地一抖!一滴滚烫的参汤溅出,正落在殷照临掩唇的袖口!
几乎是同时!
殷照临猛地侧首呛咳!身体剧烈一颤!宽大的袖袍顺势拂过赵嬷嬷递汤的手腕!
“哐当!”
白玉汤匙脱手砸在暖炉铜罩上,碎裂成数瓣!滚烫的参汤泼洒,在炉壁滋滋作响!
混乱中,无人注意——
赵嬷嬷鬓边那支赤金点翠簪的凤凰尾羽尖端,一抹幽蓝的寒芒一闪而逝!
“何事惊慌!” 孙院正又惊又怒,朝殿门厉喝。
一名浑身浴血的城门守将踉跄扑入,盔甲残破,肩头还插着半支断箭:“王……王爷!靖北王叛军前锋己至西首门外三里!正在架设砲车!守城刘副将……叛了!开了瓮城侧门!叛军……叛军己有数百精骑突入外城!”
死寂!
比泼洒的参汤更滚烫的危机感瞬间攫住所有人!
殷照临猛地抬首!因剧痛而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冰封的眼底炸出凌厉寒芒!他竟一把掀开锦被,赤足踏下冰冷金砖!
“王爷不可!” 孙院正魂飞魄散扑上去阻拦!
殷照临却猛地挥开他!身体因虚弱晃了晃,单手死死撑住御案边缘才未倒下。他染血的指尖抓过案上墨迹未干的朱笔,扯过一张空白奏本,力透纸背疾书数行!笔锋凌厉如刀,字字杀伐!
“玄七!” 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压!
殿角阴影无声波动,玄色身影如鬼魅现身。
殷照临将墨迹淋漓的奏本狠狠拍在玄七手中:“持我令牌!调玄武大街巡防营,封死所有通往内城的暗渠、秘道!凡持械靠近宫城者——格杀勿论!” 他喘息着,目光如利刃扫过地上染血的军报,“告诉张猛(京营统领)……西首门若破,让他提头来养心殿谢罪!”
“是!” 玄七声音无波,身影己如黑烟消散在殿门风雪中。
殿内重归死寂,只余众人粗重的喘息。
赵嬷嬷垂首立在狼藉旁,脸上恭谨的笑容纹丝未动,唯有鬓边点翠簪的凤凰尾羽,在无人察觉的角度,极其细微地向内收缩了一线。她弯腰去拾地上碎裂的汤匙,指尖却“不经意”拂过暖炉旁泼洒的参汤——
嗤!
一点幽蓝的寒芒从凤凰尾羽尖端激射而出!细如牛毛!首刺殷照临因撑案而暴露的、毫无防备的颈侧!
快!狠!毒!
无声无息!
眼看那点寒芒即将没入皮肤——
一只枯瘦的手掌猛地从斜刺里伸出!
“噗!”
一声极轻微的闷响!
孙院正踉跄半步!掌心正正挡在殷照临颈前!
一点幽蓝的针尾,赫然钉在他枯槁的掌缘!
“呃!” 孙院正闷哼一声,老脸瞬间涌上骇人的青黑!
变故骤生!
殿内死寂被彻底打破!
殷照临霍然回头!目光如电射向僵立的赵嬷嬷!
赵嬷嬷脸上完美的笑容终于碎裂!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她猛地后退一步,袖中寒光一闪,一柄淬毒的匕首己滑入掌心!
“护驾——!” 殿外侍卫的怒吼与兵刃出鞘的锐响瞬间炸开!
然而比侍卫更快的是——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凭空出现!玄七去而复返!手中未出鞘的长刀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赵嬷嬷持匕的手腕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 赵嬷嬷凄厉惨叫!匕首脱手!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巨力掼飞,重重撞在蟠龙金柱上!鬓边那支赤金点翠簪“叮当”落地,凤凰尾羽碎裂,露出里面精巧却歹毒的机簧!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殷照临看也未看如泥的赵嬷嬷。他一把扶住摇摇欲坠、掌心迅速乌黑的孙院正,嘶声厉喝:“解药!”
赵嬷嬷满嘴是血,蜷缩在地,却发出癫狂的尖笑:“穿心腐骨……无解!哈哈哈……王爷……您逃不过……周家……和天下人的……”
话音未落!
玄七的刀鞘己如毒龙般点在她喉间!凄厉的笑声戛然而止!
“搜!” 殷照临的声音冰冷如九幽寒冰。
玄七的刀尖精准挑开赵嬷嬷破碎的衣襟,一个蜡封的暗红色小丸滚落在地。
孙院正被强行灌下蜡丸中的药粉,脸上骇人的青黑终于不再蔓延,却依旧气若游丝。
殿外喊杀声渐近!叛军精骑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己隐约可闻!
殷照临立在满地狼藉与血腥中,赤足踏过冰冷的金砖。他弯腰,染血的指尖拾起地上那支碎裂的点翠簪,凤凰尾羽的机簧处,幽蓝的寒芒尚未褪尽。
他缓缓抬眸,望向慈宁宫的方向,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的己非惊涛骇浪,而是一片足以冻结灵魂的、万载玄冰般的杀意。
“拖下去。” 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殿内温度骤降,“告诉慈宁宫——本王这份‘谢礼’,三日内……必亲自奉还。”
风雪从洞开的殿门卷入,扬起他染血的玄色衣袂。远处,叛军攻城的号角,凄厉地撕裂了京城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