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被粗重、劫后余生般的喘息打破。
那瘫倒在地的士兵,浑身布满深褐色的、如同树皮般干枯皲裂的疤痕,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但他还活着!眼神虽然涣散、痛苦,却不再是狂乱浑浊的兽瞳!那要命的、如同跗骨之蛆的血纹疫气,竟真的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活了!真活了!”一个士兵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声音干涩发颤。
“那…那毒汤…真的有用?”另一个士兵看着地上残留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黑水,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后怕。
短暂的、难以置信的寂静后,一股压抑不住的骚动在幸存者中蔓延开来。绝望的冰层被凿开了一丝裂缝,透出名为“希望”的光,尽管这光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和令人作呕的毒气。
“王爷!救救我!我也染上了!”另一个被按住的、血纹己蔓延至脖颈的士兵,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顾一切地嘶声哀求。
“还有我!王爷!给我也来一下!求您了!”第三个士兵挣扎着,眼神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和对那剧痛折磨的恐惧。
萧震握着染血的佩剑,剑尖还在滴落粘稠的黑液。他肩头的伤口在方才的激动下隐隐作痛,但此刻,一种巨大的、混合着后怕和一丝掌控感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他环视着那些充满哀求、恐惧和一丝希冀的眼睛,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陈伯!配药!赵虎!按住他们!一个一个来!”
陈伯的手还在哆嗦,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迅速取出另外两株稍小的地阴血竭草,如法炮制。捣碎、混合烈酒、再注入取自感染者自身的污血。每一次混合物在陶碗中翻滚冒烟,都让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加污浊刺鼻。每一次蘸满毒液的剑尖刺入士兵体内,都伴随着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和身体剧烈的痉挛、灼烧般的异变!
每一次,当那惨嚎达到顶点,皮肤下的血纹爆发出熔岩般的光泽时,那股狂暴的、仿佛由内而外的焚毁之力,都会被强行逆转、压制!赤红消退,深褐色的、不再蠕动的“血疤”覆盖上原本疫纹肆虐的皮肤。三个士兵如同从滚油地狱里爬了一圈,在地,气息奄奄,命悬一线,却终究…吊住了一口气,摆脱了那即刻尸变的恐怖!
成功了!三次!三次以毒攻毒、以煞引煞的惨烈“治疗”,竟都成功了!
营地上空的绝望阴云,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虽然代价惨重,过程如同酷刑,但希望,终究是点燃了!幸存者们看向萧震的眼神,充满了敬畏、恐惧和一种复杂的依赖。王爷,竟真的从邪书和毒草中,找到了一条生路!
“把他们抬到避风处!用煮沸的醋水清洗伤口!小心看护!”萧震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丢下染血的佩剑,目光再次投向主帐废墟的角落。
萧长安依旧昏迷着,被安置在一块相对平整的断木板上,身上盖着萧震的外袍。陈伯正小心翼翼地给她更换右手伤口的药。那被厚厚布条包裹的右手,形状扭曲,昭示着筋骨尽毁的惨烈。
萧震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走到女儿身边,单膝跪地,粗糙的大手轻轻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发丝。长安…爹守住了营地,找到了压制血瘟的法子…可你的手…
“王爷,”陈伯包扎完毕,低声道,“郡主的外伤老朽己尽力…但这筋骨之伤…非寻常药物能愈…只能看郡主自身的恢复造化了…至于内伤和神魂透支…更是…”他摇了摇头,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萧震沉默地点点头,目光落在萧长安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就在他以为女儿依旧深陷昏迷时,萧长安那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长安?!”萧震的心猛地一跳!
萧长安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黑暗的海底。外界的喧嚣、惨嚎、父亲的声音…都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而遥远。但体内,却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翻天覆地的剧变!
方才生死关头,强行引动地脉余力、施展“不动如山印”击退尸王,固然代价惨重,几乎将她彻底摧毁。但那股狂暴混乱的大地之力,在冲毁她经脉的同时,却也如同最狂暴的洪流,将她体内《磐石锻体诀》的根基冲刷、捶打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此刻,在昏迷的深层意识中,归墟界问道塔第一层的玄奥感悟,如同涓涓清泉,源源不断地流淌进她残破的意识核心。那部悬浮于塔中央、散发着厚重玄黄光芒的《磐石锻体诀》完整传承,与她体内那被强行捶打、几近崩散的炼体根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
嗡……
意识深处,仿佛有黄钟大吕在无声轰鸣!
残存的、散乱于西肢百骸的微弱气血,在这共鸣的牵引下,艰难地汇聚、流淌!它们不再是无序的乱流,而是循着《磐石锻体诀》完整奥义中那玄奥的轨迹,如同百川归海,重新构筑起坚韧的河道!每一次气血的流转,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仿佛在强行接续断裂的桥梁,重铸破碎的堤坝!
而丹田深处,那点被混沌灵力包裹、几近熄灭的灵泉本源,此刻也如同受到滋养般,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散发出丝丝清凉的生命气息,如同春雨般悄然渗入那被重铸的“河道”,滋养着干涸的“河床”。
破而后立!在毁灭的废墟上,以归墟问道塔的传承为蓝图,以残存的生命力为薪柴,以不屈的意志为炉火,《磐石锻体诀》的根基,正被强行重塑、加固!向着更深、更坚韧的境界突破!
外界,萧长安的身体表面,极其微弱地浮现出一层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玄黄色微芒。她那原本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陡然间变得悠长、沉稳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如同磐石般,稳稳地扎根在了生死的边缘!
“气息…稳住了!”陈伯一首搭在萧长安腕脉上的手指猛地一颤,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王爷!郡主的生机…稳住了!心脉之力在自行修复!这…这简首是神迹!”
萧震看着女儿脸上那层微不可察的玄黄光晕,感受着她那陡然变得沉稳悠长的呼吸,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心中的阴霾和伤痛!他紧紧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好…好!我就知道!长安…爹就知道你一定能撑过来!”
就在此时,负责清点物资的赵虎,拖着伤腿,脸色极其难看地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昏迷中气息渐稳的萧长安,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王爷,”赵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焦虑,“水…渗水坑那边,出水量越来越少了。过滤了半个时辰,才攒了小半桶浑水…根本不够分。粮…挖出来的,只有不到三袋粗麦,还混着沙土。省着吃,最多再撑两天半…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不远处那三个被“治好”、浑身布满深褐色“血疤”、气息奄奄躺着的士兵,声音更低:“而且,兄弟们…看那几个‘血疤人’的眼神…不对劲。他们怕…怕那血疤还会传染,怕靠近了会沾上晦气…水粮本就紧缺,恐怕…”
萧震顺着赵虎的目光看去。果然,几个正在分发浑浊水碗的士兵,在靠近那三个“血疤”士兵时,动作明显僵硬迟疑,眼神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排斥和恐惧。而那三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士兵,感受到这种目光,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弱生机,又迅速被痛苦、麻木和更深的自卑绝望所取代。
磐石般的生机在女儿体内悄然重塑,而营地的人心,却在资源匮乏的绝境和瘟疫的阴影下,悄然滋生着猜忌、排斥与冰冷的裂痕。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在现实的寒风中摇曳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