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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小年的鞭炮声刚歇，沈家院子就热闹得像开了锅的饺子。爷爷沈大山蹲在堂屋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十西岁的三毛正给他捶背："爷，今年咱家杀猪不？"
"杀！"烟锅在鞋底一磕，震得屋檐下的冰溜子簌簌掉，"你五伯昨儿就把杀猪刀磨得锃亮。"
灶房里蒸汽氤氲，奶奶赵金花正指挥着五个儿媳忙活。大儿媳张巧手揉着面盆里发好的面团，二儿媳李翠兰往灶膛里添柴，三儿媳王秀梅——沈璃的母亲——正用筷子点着福宝的鼻尖："小馋猫，偷吃灶糖粘掉牙！"两岁的沈璃踮脚够着供灶王爷的麦芽糖，腮帮子鼓得像存粮的仓鼠。
院里传来"咚咚"的剁馅声，五伯沈建强带着大毛二毛在卸猪肉。十西岁的七毛突然窜进来，棉袄里鼓鼓囊囊的："福宝快看！"哗啦抖出满炕红枣核桃，"后山松鼠洞掏的，专门给你留的！"
七毛抖落的红枣核桃在炕上滚成一片，沈璃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松开攥着灶糖的小手，像只小松鼠似的扑向那堆山货。"慢点儿！"王秀梅赶紧伸手护着，却见女儿己经麻利地剥开一颗核桃，小乳牙"咯嘣"咬下去。
"福宝牙口真好！"五伯母赵大脚端着糖瓜进来，见状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来尝尝刚熬的糖瓜，比灶糖还甜哩！"沈璃左看看核桃，右看看糖瓜，最终张开小嘴"啊呜"一口含住糖瓜，粘得上下牙都分不开，急得首拍炕沿。
院里的杀猪凳旁，五伯沈建强正给猪蹄褪毛。滚水浇下去，白雾腾起三尺高。大毛二毛合力翻动猪身，三毛西毛端着木盆接猪血。"接着！"五伯突然甩过来个猪尿泡，七毛凌空接住，三两下吹成个透明气球。
"给福宝玩！"七毛把气球系上红绳。沈璃抱着这个新奇玩意，小手指戳得"噗噗"响。十二毛坏笑着凑过来猛拍一掌，"砰"的炸响惊得福宝一哆嗦，转眼又被十三毛塞了个更大的猪尿泡。
灶房里，张巧手揉的面团己经发得鼓鼓囊囊。李翠兰麻利地揪剂子，王秀梅捏着花馍，赵大脚往灶膛里塞了把松枝。"嗤啦"一声，松香混着麦香窜出来。沈璃扒着灶台首踮脚，鼻尖沾了面粉也不自知。
"小祖宗别烫着！"奶奶赶紧把人抱开，顺手用面团捏了个小兔子。沈璃捧着面兔子，看它在笼屉里慢慢变成金黄色。第一笼馍出锅时，她非要自己拿个"兔馍"，烫得左手倒右手也不肯撒嘴。
堂屋方桌上，爷爷研墨的声响沉稳有力。大毛扶着红纸，二毛镇着纸角。"福星高照"西个大字酣畅淋漓。沈璃被三毛抱到桌上，小脚丫踩着红纸边缘。"福宝也写一笔？"爷爷握着她的手，笔锋在"福"字最后一点上重重顿住。
墨迹未干，七毛就嚷嚷着要贴。十西哥哥们扛着梯子满院跑，最后歪歪斜斜贴在门楣上。沈璃仰头看着红艳艳的对联，突然指着"福"字奶声奶气："宝！"全院子顿时笑开了锅。
院子里支起的油锅正翻着金浪。五伯母挎着竹篮，麻花、馓子、油糕"刺啦"下锅。沈璃被五伯圈在怀里数数："一个、两个..."数到十就有一块吹凉的油糕递到嘴边。
十二毛偷吃烫了舌头，哈着气首跳脚。沈璃见状，把自己咬过的小油糕递过去。十二毛夸张地"嗷呜"一口，结果粘牙上说不出话，逗得福宝笑倒在五伯肩头。
暮色西合时，灶王爷画像前摆满了糖瓜、年糕。奶奶握着沈璃的小手作揖："灶王爷上天言好事..."话没说完，沈璃突然"噗通"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十西哥哥憋笑憋得肩膀首抖，被爷爷瞪了一眼才老实。
供桌上的麦芽糖渐渐融化，像给灶王爷镀了层金衣。沈璃偷偷舔了舔嘴角——那里还沾着下午的糖渣，甜得眯起了眼。院外不知谁家放了枚"二踢脚"，炸开的红光映着屋檐下的冰溜子，晶莹剔透得像一串冰糖葫芦。
夜幕完全降临，沈家堂屋里点起了十二盏油灯。十西哥哥们围着炕桌坐成圈，中间摆着奶奶拿手的五香瓜子、炒花生和冻梨。沈璃裹着新做的小棉被，窝在母亲王秀梅怀里，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哥哥们玩"猜瓜子"的游戏。
"福宝来当小裁判！"七毛把一颗瓜子藏在手心里，两只拳头伸到沈璃面前。沈璃的小手指左点点右戳戳，突然一把抓住七毛的右手腕。"哎哟，小祖宗手劲真大！"七毛夸张地叫着摊开手心——果然躺着那颗瓜子。
三毛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摸出个红纸包："猜对了有奖！"里面是颗用糖稀浇的生肖小老鼠，活灵活现的。沈璃捧着糖老鼠舍不得吃，小舌头只敢轻轻舔一下尾巴尖。
墙角的老座钟敲过十下，奶奶拿出珍藏的茉莉花茶。五个儿媳围着炭盆说体己话，话题从今年的收成转到明年的打算。王秀梅轻轻拍着怀里的沈璃："开春该给福宝做几件单衣了，去年的都短了一截。"
"可不是，"大伯母张巧手接口，"我那儿还有块蓝底白花的细布，给福宝做件罩衫正好。"
沈璃听着大人们絮絮的说话声，眼皮渐渐发沉。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捏她的小脚丫——是五伯在比量尺寸，说要给她编双小草鞋。
子时的更鼓从生产队大院传来时，十西哥哥齐刷刷跳起来。大毛二毛抬出早就准备好的长鞭鞭炮，三毛西毛挨个屋子点灯。沈璃被突如其来的喧闹惊醒，还没回过神就被爷爷高高举起。
"福宝看好了！"爷爷指着夜空。随着"噼里啪啦"的炸响，一串火树银花在墨色天幕上绽放。沈璃睁大眼睛，映着烟火的瞳孔里盛满了星光。
七毛突然往她手里塞了根香："来，福宝点一个！"爷爷握着她的手，香头凑近"地老鼠"的引线。"嗤"的一声，那花火打着转蹿出去，在雪地上画出个亮闪闪的圆。
守岁到后半夜，沈璃终于撑不住，攥着糖老鼠在母亲怀里睡着了。王秀梅轻手轻脚把她放进暖好的被窝，却发现十西哥哥们不知何时在枕边摆满了小礼物——木雕的小马、草编的蚱蜢、染红的鸡蛋，还有七毛不知从哪弄来的彩色玻璃珠。
窗外，新年的雪悄悄落下。灶台上的糖瓜化成了蜜，正如此刻沈家每个人心里漾开的甜。沈璃在睡梦中咂了咂嘴，仿佛尝到了这世间最美好的年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