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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铁钟的裂痕像道黑色闪电劈在"人民公社好"的刻字上。王德发攥着断了的钟绳，碎铁片溅到他打了补丁的胶鞋尖。树下的叶青海猛地捂住沈璃耳朵，可那"当——咔！"的怪响还是惊得鸡棚里炸了窝。三只芦花鸡扑棱着撞开篱笆，翅膀扫起陈年积灰，在朝阳里金粉般飞舞。
沈璃踮脚够着灶台窗沿，新棉袄蹭满面粉和鸡毛。她手里攥着的玉米窝头早捏成了渣，碎屑簌簌掉进鸡食槽。槽边两只黄绒小鸡雏立刻扑腾过来啄食，嫩喙啄得破陶盆叮当响。
"老五家的！"奶奶赵金花突然喝住正往灶膛塞柴的五伯母赵大脚，"饴糖罐子收进樟木箱！"她解围裙的手有些抖，蓝布围裙角还沾着去年秋收时染的麦锈，"从今往后...各家的糖，各家自己买。"
五伯母应声抬头，正撞见大毛在院里撕本子。那本红塑封的《靠山屯生产队记工簿》在他手里嗤啦裂开，纸页雪片似的纷飞。二毛麻利地抽出高粱秆，蘸了米汤把纸片糊成条帚——最后几页还粘着沈建业的名字，那是沈璃父亲去年冬天修水库的超额工分。
"爹！叶爷爷找！"三毛的喊声穿堂而过。沈璃哧溜滑下窗台，小棉鞋踢翻了搁在墙角的柳条筐。半筐带泥的花生滚出来，那是去年生产队偷藏在沈家、预备青黄不接时当种子的"战备粮"。
赵大脚蹲在灶膛前，火钳上粘着的饴糖拉出琥珀色细丝。她突然缩手——沈璃不知何时钻到灶边，小手指正戳向糖稀。"烫！"五伯母急喝，却见小丫头指尖己沾了糖，烫得首甩手，糖丝甩到风箱上凝成透亮的琥珀珠。
樟木箱开合的霉味漫出来。奶奶把青花饴糖罐往箱底塞时，带出一卷泛黄的"购糖票"，1965年的红印章洇得像血点子。沈璃踮脚去够票券，纸页"刺啦"裂开，半张票飘进灶洞，火苗"腾"地蹿高，映亮票面上"每人每月二两"的铅字。
院里，大毛撕本子的动作带着狠劲。记工簿第三十七页——"沈建业：1982年12月7日，修水库超工三时"——被撕成三条。二毛用豁口瓦盆调米汤，浆糊的馊味混着纸墨香。高粱帚扎成时，帚柄上还粘着"王德发"的签名残迹，那是村长去年克扣沈家工分的证据。
三毛的喊声撞上东墙弹回来。沈璃滑下窗台太急，后脑勺"咚"地磕在花生筐沿。带泥的花生迸溅开来，几颗滚到鸡食槽，芦花鸡立刻弃了窝头渣来啄。五伯沈建强冲进来扶筐，手指抹过筐底湿泥："坏了！发芽了！"
半筐花生在青砖地上骨碌碌滚动。颗颗的"白沙101"沾着陈年窖泥，这是去年秋收夜，生产队偷埋在沈家地窖的储备粮。几粒裂壳的己抽出惨白细芽，像死尸手指般蜷曲着。
"别踩！"奶奶扑跪在地，枯手急扫花生。赵大脚踢翻的温水盆漫过砖缝，泥浆裹着发芽的花生淌向院角。叶青海突然翻墙跳下，布鞋精准堵住水流："发芽有毒！不能喂鸡！"
晒谷场方向传来嘶喊。王德发敲着破锣吼："各户派人！清点战备粮！"沈家众人脸色骤变。五伯抓起发芽花生往灶膛塞，火舌卷过时爆出噼啪怪响。大毛二毛用条帚狂扫地面，帚须刮起混着花生皮的泥浪。
叶满仓的锄头柄突然捅破窗纸："快！埋猪圈地基！"沈璃被七毛拎起塞进空水缸。缸口落下木盖的刹那，她看见爷爷用钉耙刨开刚砌的猪圈地基，发芽的花生混着沙土倾泻而入。王德发踹开院门时，沈建强正抡锤砸实最后一块基石，汗珠砸在石上分不清是水是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