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着红绸的松木箱在磨盘上投下斜长阴影,箱体背面“农业学大寨”的标语被桐油刷得锃亮。王德发掀红绸时,箱角浆糊粘起几缕红丝线——那是去年沈家领“先进生产队”奖时,十西毛辫在箱上的红花穗。阳光穿透箱缝,照见箱底三排竹签:
上等签(红头):河滩地6亩 ×3支
中等签(黄头):缓坡地8亩 ×5支
下等签(白头):后山薄田10亩 ×10支
孙寡妇的三角眼早瞄见最短的白头签堆在箱角,这才推搡着喊:“让福星抽!抽着啥都是天意!”
沈大山托举沈璃的手微微发颤。小丫头右手黏着的麦芽糖垂落金丝,正粘住抽签口。五伯沈建强突然重咳三声——这是巡山约定的暗号:三声代表三号签(上等田)。可沈璃的小手径首探向咳嗽反方向,抓出的田契被光照得透亮:“河滩地六亩,水浇上等!”
孙寡妇的指甲如鹰爪袭来:“箱底抹了蜜勾娃子手!”沈璃惊哭松手,“刺啦”裂帛声里,田契沿灌溉渠图精准撕裂。王德发抢过东半张高吼:“渠东三亩归沈家!”叶满仓的锄头柄猛捅沈大山后腰——去年腊月巡山,他俩用冻僵的手扒开东三亩积雪,发现冻土下渗出的暗泉能湿透棉手套。
“欺负孤儿寡母啊!”孙寡妇的牙咬进王德发裤腿。村长抖开文件拍在她脸上,第八条黑字如钉:“承包方自行负责土地改良及水利建设!”烟袋锅砸向磨盘裂缝的刹那,仓库顶“轰隆”坍塌!十西毛抱着麻雀窝滚进草垛,惊飞的麻雀撞上抽签箱,箱底剩余签筒倾泻而出——
17支签散落处:
上等签×2 → 叶家/李家
中等签×3 → 王家/赵家/孙家(西三亩)
下等签×12 → 其余各户
带血的麻雀羽毛粘在孙寡妇抽中的黄签上,王德发踩住乱签宣布:“抓着的都作数!解散生产队!”
会计刘眼镜的皮尺刚拉开,李铁柱的钉耙就插进地垄:“从渠心量起!”沈建强的镐头“当”地撞上钉耙齿:“渠东三亩含暗泉,该从沈家田埂起量!”两家人马在田头对峙,皮尺被扯成弓弦。
沈璃突然跑进剑拔弩张的战场,小脚丫精准踩住暗泉渗水点:“宝的甜水井!”湿印子在她布鞋底洇开,位置正与去年叶满仓的巡山图吻合。王德发的烟袋锅重重点在湿泥上:“以此界碑!东归沈家,西归孙家!”界碑是随手抓的磨盘碎块,裂面上“寨”字只剩宝盖头。
夕阳染红新丈量的田埏时,孙寡妇突然掏剪刀划破食指:“俺按血指印!”鲜血滴在西三亩的地契上,与沈家东三亩的朱砂指印隔渠相望。王德发将两份地契并排压在新界碑下,碑底压着那根沾血的麻雀羽毛。
晒谷场上空腾起三十年来第一缕属于私家的炊烟——沈家灶房飘出腊肉香,孙寡妇院里传来砸陶罐的碎裂声。十西毛用断锄柄在界碑刻了匹小马,马尾正指沈家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