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大院,产房内。气氛比堂屋更加紧张。
接生婆是村里的孙三娘,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个髻,穿着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深蓝色斜襟罩衣。她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精瘦却有力的胳膊,腰间别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吃饭的家伙什——一把磨得锃亮的大剪刀、一卷粗麻线、一小包草木灰(用于止血消毒)、一块干净的旧布。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多年的经验告诉她,眼前的情况不太妙。
王秀梅躺在土炕上,身下垫着厚厚的干草和旧褥子。她头发被汗水浸透,一绺绺贴在苍白的脸上,嘴唇因为用力而咬出了血印子。剧烈的阵痛让她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秀梅妹子,再使把劲!看见头发了!快!跟着我的口令!” 孙三娘半跪在炕沿边,一手稳稳地扶着秀梅的腿,另一只手在下面小心地操作着,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吸气——憋住——用力!往下使劲儿!对!就这样!”
赵金花被允许留在产房内帮忙。她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开水(是赵大脚一遍遍过滤烧开的井水),手臂上搭着几块干净的旧布(是王桂香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最软和的),紧张地站在一旁,随时听候吩咐。看着儿媳痛苦扭曲的脸,老太太的心揪成一团,只能不停地用温热的布巾给秀梅擦汗,嘴里无声地祈祷着。
“热水!再热点!” 孙三娘头也不抬地吩咐。赵金花赶紧把盆端近些。
“剪刀!” 孙三娘伸出手。赵金花立刻把用开水烫过又在火上燎过的剪刀递到她手里。金属的冰冷和火焰的余温在孙三娘指尖交织。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但产房内的焦灼却达到了顶点。王秀梅的力气似乎快要耗尽,呻吟声也变得微弱断续。孩子卡在那里,迟迟下不来。
孙三娘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心里清楚,这是胎位不太正,加上产妇脱力了。这年头,缺医少药,遇到这种情况,风险极大。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用更坚定的语气鼓励道:“秀梅!想想孩子!就差最后一把劲儿了!你是当娘的人了!为了孩子,拼了!来!听我口令!吸——气——用——力!”
或许是母性的本能被彻底激发,或许是孙三娘的话起了作用,王秀梅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向下猛挣!
就在王秀梅发出那声用尽全力的嘶吼的同时——
“哇——!!!”
一声异常洪亮、中气十足、仿佛能穿透云霄的婴儿啼哭,猛地从产房里爆发出来!那哭声带着新生命冲破一切阻碍的倔强和磅礴的生命力,像一道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沈家大院上空积压己久的厚重阴霾!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闺女!母女平安!” 孙三娘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狂喜,几乎是喊着冲出了产房门,手里托着一个用旧棉布包裹着、还在蹬腿哭嚎的粉红色小肉团!“老天爷保佑!是个带把儿福气的闺女啊!” 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巨大的欣慰和成就感。
“闺女?!” 守在门口的沈建业先是一愣,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疲惫和恐惧!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秀梅!秀梅!” 他顾不上看孩子,就想往里冲。
“好着呢!好着呢!快看看你闺女!” 孙三娘笑着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沈建业这才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还在哇哇大哭的小生命。看着那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听着那响亮的哭声,这个憨厚的汉子,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这是他的女儿!他和秀梅盼了许久的女儿!
沈大山和赵金花也踉跄着扑了过来。老太太一把从儿子怀里“抢”过孙女,看着那小小的、充满生气的脸,浑浊的老泪再也控制不住,滚滚而下:“我的乖乖……我的宝贝疙瘩哟……你可算来了……” 沈大山凑近,布满老茧的手指颤抖着,想碰又不敢碰孙女的嫩脸蛋,咧开嘴,无声地笑着,眼泪却顺着脸上的沟壑蜿蜒流下。闺女!沈家几代单传男丁,终于盼来了个金贵的闺女啊!尤其在这绝境之中,这声啼哭,就是天籁!
几乎就在这声宣告新生的啼哭响彻沈家大院的同一瞬间!
村口方向,传来了嘈杂、兴奋到变形的呼喊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爹!娘!老六!快!快出来看啊!天爷开眼啦!”
是沈建军!他跑在最前面,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的、还在蹬腿的灰毛野兔,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
“兔子!这兔子它自己撞树上了!就在建国哥脚边那棵老槐树根上,‘砰’的一声!白捡的啊!” 他语无伦次,激动得满脸通红。
紧接着,沈建国、沈建民带着一群浑身泥泞、脸上却洋溢着极度兴奋和难以置信的孩子们,如同凯旋的勇士般冲进了院子!
沈建国小心翼翼地护着胸前的破筐,里面是七八枚沾着草屑的野鸡蛋:“蛋!一窝野鸡蛋!藏在石头缝里!”
沈建民则炫耀般地举起手里两只羽毛凌乱、眼神呆滞的野鸡:“还有这俩傻鸡!渴懵了,躲在刺棵子里一动不动!” 他又指着几个大孩子手里端着的、水都快晃没了的破瓦盆,“河沟!河沟里摸的!鲫鱼!泥鳅!够煮一大锅汤了!” 盆里几条巴掌大的鲫鱼和一堆扭动的泥鳅、螺蛳,就是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