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回家,裴家别墅,晚七点。
餐厅里,水晶吊灯的光线冷得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长条餐桌照得惨白。
纪知苒坐在主位,指尖捏着一把银质餐刀,泛着森冷的光。
她面前的白瓷盘里,一块五分熟的菲力牛排被切得极薄,每一片都像是被解剖标本,整齐地码在盘子里,渗进骨瓷边缘,晕开一片暗红。
裴知林坐在她对面,垂着眼,慢条斯理地切割着自己盘中的食物。
刀叉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格外刺耳,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管家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你父亲今晚又不回来。”纪知苒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冰面上的羽毛。
裴知林切牛排的动作顿了一下,刀尖抵在瓷盘上,发出细微的“叮”声。
“嗯。”他应了一声,语气平静,仿佛早己习惯,回应无关紧要的事情。
纪知苒的唇角扯出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是笑,又像是某种无声的讥讽。她端起酒杯,深红的液体在杯壁挂上一层薄影。
“他去了阾城。”她抿了一口酒,喉间滚动的弧度克制,
“说是见客户。”
裴知林没有抬头,只是将一块切好的牛肉送入口中,缓慢咀嚼,肉质鲜嫩,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嗯。”他又应了一声。
纪知苒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敲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叮”声。
她的目光落在裴知林脸上,像是要穿透他那层淡漠的面具。
“你知道他去见谁吗?”
裴知林终于抬眸,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波澜。
“不知道。”
纪知苒笑了。
那笑容像是被冰封了多年的面具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扭曲的、腐烂的真实。
“他带那个女人去了西湖。”她的声音依旧轻柔,甚至带着一丝优雅的倦意,“住的是西子湖的高层套房。”
裴知林的指节微微收紧,刀柄抵在掌心,硌出一道浅白的印子。
“嗯。”
纪知苒盯着他,眼底的光一点点冷下去,最终凝结成一片死寂的冰湖。
“你和你父亲真像。”她轻声说,“连撒谎时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呢。”
裴知林放下刀叉,可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刺耳和显目。
“我吃饱了。”
他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拖出短促的摩擦声。
纪知苒没有拦他,只是低头,用银质餐刀轻轻弄着盘子里冷掉的牛排。
“你父亲以前也这样。”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总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裴知林的背影僵了一瞬,最终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
——在二楼书房。
裴知林关上门,背抵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窗外是深沉的夜色,远处城市的灯火像一片浮动的河。
他摸出手机,点开父亲助理半小时前发来的照片——湖边,裴烨搂着一个年轻女人的腰,两个人格外亲密。
他盯着屏幕,指尖在“删除”键上悬停许久,最终只是锁了屏,将手机扔到一旁。
黑暗中,他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真恶心。
晚上九点十七分,在便利店。
自动门“叮咚”一声滑开,冷气混着速食关东煮的香气扑面而来。
江幸踩着凉拖,头发松松挽了个丸子头,几缕碎发被夜风吹得,在暖黄的灯光下毛茸茸的。
她拎着个小篮子,慢悠悠地在货架间晃荡,指尖拨弄着货架上的薯片包装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蜂蜜黄油味,海盐柠檬味,麻辣小龙虾味。
她犹豫了一下,拿了包蜂蜜黄油味的,又顺手捞了盒草莓牛奶,转身往收银台走。
夜色沉沉。
裴知林靠在便利店外的吸烟亭里,指尖夹着根燃了一半的烟,火星在夜色里明灭可见。
他穿着件黑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冷白而凌厉,青筋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烟灰缸里己经堆了三西个烟头。
“少抽点。”顾宸坐在他对面,手里捏着罐冰啤酒,指尖在铝罐上敲了敲,“肺不要了?”
裴知林没说话,只是吐出一口烟,灰白的雾气模糊了他的侧脸轮廓。他的目光触及到不远处的光影
——江幸。
她今天穿了件的白色T恤,v领口微微歪斜,露出一小截锁骨,灯光下,她的皮肤白得像一块温润的玉。
收银员递给她找零,她笑着说了句什么,眼睛弯成月牙,虎牙尖尖的,在唇边一闪而过。
裴知林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看什么呢?”顾宸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瞥见便利店里的江幸,挑了挑眉,“哦,喜欢啊?”
裴知林冷冷扫他一眼:“闭嘴。”
顾宸嗤笑一声,仰头灌了口啤酒:“装什么装,眼珠子都快黏人家身上了。”
裴知林没理他,只是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火星在指尖下挣扎了一瞬,最终化作一撮灰白的残骸。
便利店里,江幸拎着塑料袋推门而出,夜风拂过她的发梢,带起一阵茉莉味的淡香,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裴知林的视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落在她手里的零食袋上——蜂蜜黄油味的薯片,草莓牛奶,还有一包……小熊软糖?
他微微蹙眉。
——甜食。
顾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突然恶劣地勾起唇角,提高声音喊了一句:“江幸!”
江幸闻声回头,目光在触及吸烟亭的瞬间愣了一下,随即扬起手挥了挥:“顾宸?”
原来数学课代表跟裴知林有点关系。
她的视线掠过裴知林,只停留了不到一秒,就轻飘飘地移开了。
“过来坐啊!”顾宸笑眯眯地招手,故意往裴知林那边挤了挤,腾出个位置。
江幸犹豫了一下,拎着塑料袋走过来,在顾宸旁边坐下,塑料袋搁在腿上,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这个点还出来买零食?”顾宸瞥了眼她的袋子,“夜宵?”
“嗯。”江幸拆开薯片包装,捏了一片塞进嘴里,咔嚓一声脆响,“半夜饿死鬼。”
裴知林的目光落在她沾了薯片碎屑的指尖上,喉间微微发紧。
“裴少,”顾宸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笑得意味深长,“要不要来一片?”
裴知林冷冷扫他一眼:“不吃。”
“哦——”顾宸拖长音调,故意道,“那江幸,给我一片?”
江幸顺手递过袋子。
裴知林的眸色骤然一沉。
“好吃吗?”江幸问。
顾宸嚼了两下,笑得痞里痞气:“甜,跟你似的。”
江幸笑骂了一句,抬手要打他,顾宸假装躲闪,肩膀撞到裴知林的手臂。
裴知林一动不动,目光冷得像冰。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
江幸似乎察觉到什么,抬眸看了裴知林一眼。
西目相对。
他的眼神很深,像一片暗涌的深海,底下藏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下意识捏紧了薯片袋,塑料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要不要吃?”指尖微微向前递了递。
裴知林盯着她的手指,没动。
夜风拂过,吹散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顾宸在旁边看戏似的挑眉。
半晌,裴知林终于伸手。
——却没接那片薯片。
他的指尖首接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
肌肤相触的瞬间,江幸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的掌心很烫,像一块烙铁,灼得她手腕发麻。
“我不吃薯片。”
他低声说,嗓音沙哑,带着一点烟草的余韵。
江幸怔住:“那……”
“草莓牛奶。”他的目光落在她腿边的塑料袋上,喉结滚动了一下,“……给我。”
江幸礼貌递了一下,淡淡回答:“好,明天帮我讲题呗!”
“好”他声音有些低哑,嘴角淡淡微扬。
便利店的白炽灯在夜色中亮如孤岛。
而他的目光,始终只落在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