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人流如同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喧闹声涌出校门。
林朝夕和米桃并肩走着,两个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米桃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道题的讲解里,脚步轻快了些,偶尔侧过头看林朝夕一眼,眼神里带着尚未褪去的兴奋和一丝小心翼翼的崇拜。
“林朝夕同学,你……你平时都看什么书啊?”
米桃鼓起勇气小声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子,“那道题,真的好难。”
林朝夕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陌生的街景和行色匆匆的大人:“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多做题。”
她含糊地回答。
总不能说她的知识储备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大学数学系。
米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神却更亮了些,显然把这话当成了某种高深的学习箴言。
她指了指前面一个狭窄的巷口:“我家……往这边走。”
巷子很旧,两边是低矮的居民楼,墙壁斑驳,晾衣绳横七竖八地挂着衣物。
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气和淡淡的煤烟味。
米桃熟稔地带着林朝夕拐进其中一栋楼,楼道狭窄昏暗,堆放着一些杂物。
她家在二楼。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和隐约的谈话声。
米桃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饭菜香和廉价清洁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妈,我回来了。”
米桃的声音带着回家的轻松。
“桃儿回来啦?”一个温和的女声应着,紧接着,一个系着围裙、面容带着明显操劳痕迹的中年妇女从厨房探出头来。
她身材瘦小,脸色有些蜡黄,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但看向米桃的眼神却充满了温柔。
这就是米桃的妈妈,刘秀秀。
当她看到米桃身后的林朝夕时,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被热情取代:“哎呀,这是……桃桃的同学吧?快进来,快进来!地方小,别嫌弃啊。”
她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些局促地招呼着。
屋子很小,一室一厅,家具陈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
一张折叠餐桌靠在墙边,上面己经摆好了两盘简单的素菜。
一个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剥蒜,看到林朝夕,也立刻站起身,脸上挤出憨厚的笑容,带着点手足无措:“同……同学来了?坐,坐!”
“叔叔阿姨好,我叫林朝夕。”
林朝夕礼貌地问好,声音平稳。
“林朝夕同学今天可厉害了!”
米桃迫不及待地拉着妈妈的手,声音都高了几分,说道:“老师出了一道好难的竞赛题,全班只有她做出来了!她还给我讲了好久,讲得特别清楚!”
米桃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骄傲,仿佛解题的是她自己。
米丰登和刘秀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难以置信的欣喜。
女儿平时学习刻苦,成绩也不错,但“竞赛题”“全班唯一”这样的字眼,对他们而言是另一个遥远世界的事情。
“真的啊?林同学这么厉害!”
刘秀秀看着林朝夕,眼神里多了真切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快坐快坐,正好吃饭了,就在我们家吃点吧?粗茶淡饭的,别嫌弃。”
她不由分说,立刻转身去厨房拿碗筷。
“谢谢阿姨,不用了,我……”
林朝夕刚想婉拒,米丰登己经手脚麻利地又搬来一个小马扎,放在他那张旁边,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凳面:“坐,坐!别客气!桃桃难得带同学回来!”
米桃也拉着林朝夕的胳膊,眼神期待:“林朝夕同学,就在我家吃一点吧?我妈做的饭可好吃了!”
看着米桃父母那朴实得近乎笨拙的热情,看着米桃眼中纯粹的期待和分享的喜悦,林朝夕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没能说出口。
她轻轻点了点头:“那就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
刘秀秀连连摆手,脸上笑开了花,迅速摆好碗筷。
桌上只有一盘清炒白菜,一盘油渣炒萝卜干,一小碟咸菜,主食是米饭。
菜量不多,显然只够三个人吃,刘秀秀把自己的饭拨了一半到林朝夕碗里,又把唯一的煎蛋夹给了她。
“阿姨,不用……”林朝夕想推辞。
“吃,你吃!你们长身体呢!”
刘秀秀不容拒绝,又给米桃夹了一筷子萝卜干里的油渣,收到:“桃儿也吃。”
米丰登只是憨厚地笑着,埋头扒饭,吃得很快。
林朝夕安静地吃着,米饭很香,萝卜干带着咸香和油渣的脆韧,味道很家常,却有一种奇异的熨帖感。
她能感受到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物质虽然匮乏,但那种家人之间相互依靠,努力把最好的东西给孩子的笨拙的爱意,是真实而温暖的。
这和她记忆深处有点模糊的关于“家”的感觉,隐隐重叠。
饭桌上,米桃还在兴奋地跟父母讲着林朝夕解题时的“神勇”表现,讲她思路如何清晰,讲老师如何惊讶。
刘秀秀和米丰登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看林朝夕的眼神越发不同,带着一种近乎仰望的敬佩。
“林同学真是……太聪明了!”
刘秀秀感叹着,随即又看向米桃,语气温柔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桃桃,你要多跟林同学学学,不懂的就问,知道吗?别怕麻烦人家。”
“嗯!”
米桃用力点头,看向林朝夕,“林朝夕同学,以后……我有不会的题,可以问你吗?”
她的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还有一丝生怕被拒绝的紧张。
林朝夕咽下口中的饭,点了点头:“可以。”
这具身体里成年人的灵魂,对于米桃这种纯粹而坚韧的孩子,天然带着欣赏和愿意拉一把的责任感。
米桃立刻笑开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刘秀秀和米丰登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由衷的高兴。
晚饭在这样简单又温馨的氛围中结束。刘秀秀坚决不让林朝夕帮忙收拾,催促米桃送林朝夕下楼。
楼道里依旧昏暗,米桃走在前面,脚步轻快。
“林朝夕同学,谢谢你。”
走到楼下,米桃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林朝夕,路灯的光在她清澈的眼底跳跃,“谢谢你给我讲题,也谢谢你……愿意跟我做朋友。”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
林朝夕看着眼前这个在贫困中依然努力发光的小女孩,沉默了一下,然后很清晰地回答:“我们是同学。”
她顿了顿,补充道,“也是朋友。”
米桃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笑容灿烂得仿佛能驱散楼道的阴影:“嗯!”
就在这时,米桃口袋里的一个旧手机震动起来,发出嗡嗡的蜂鸣。
米桃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是班级家长群的消息提示。
她点开,小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
林朝夕的目光也随意地扫过屏幕。
屏幕上,一条新消息正被不断顶上来,发送人的头像正是田雨岚那张妆容精致的照片。
【田雨岚(颜子悠妈妈)】:@全体成员 今天数学课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一道超纲的竞赛题,老师让全班思考,最后只有一个同学做出来了。这当然值得表扬(微笑表情)。不过呢,作为过来人,也想提醒一下大家,小学阶段的题目,基础扎实才是根本。偶尔解出一道难题,有运气成分,说明不了太多问题。我们子悠一首跟着菁英奥数的系统课程,注重的是思维体系的搭建和基础能力的夯实,这才是长久之道。大家说是不是?(握手表情)@张老师,建议以后课堂上还是多讲些紧扣课本,适合大多数孩子的基础内容比较好。
这条消息后面,紧跟着田雨岚又发了一张图片,是颜子悠在某个高端培训机构里拿着奖状的照片,背景墙上挂满了“金牌讲师”“顶级课程”之类的锦旗。
米桃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和照片,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眉头微微蹙起,嘴唇抿紧。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林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