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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粘稠的，冰冷的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身体的感觉在缓慢地复苏。最先感知到的，是后脑勺一阵阵钝痛，像被重物反复敲击。然后是西肢百骸传来的、深入骨髓的酸痛和沉重，仿佛每一块骨头都被拆散后又草草地拼凑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干渴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微弱的吞咽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嘴里残留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苦涩的铁锈味。
眼皮沉重得像被焊死。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了进来。不是刺眼的阳光，而是惨白、冰冷的荧光灯管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混合着廉价洗涤剂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年污垢发酵的味道。
视线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布满污渍和水渍的天花板，几根的、缠绕着蛛网的电线垂下来。墙壁是斑驳脱落的惨绿色墙漆。身下是硬邦邦的触感，硌得骨头生疼。
我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这是一个极其狭小、肮脏的空间。像是一个……废弃的储藏室？或者锅炉房？角落里堆着一些看不清是什么的破烂杂物，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唯一的“家具”就是我身下这张用几块破木板和砖头草草搭成的“床铺”，铺着一层薄薄的、看不出原色的脏毯子。
我在哪里？
记忆如同破碎的玻璃渣，带着尖锐的疼痛，一点点扎回脑海：公安局门口的摔倒、散落的纸张、门卫的呵斥和轻蔑、被扔进垃圾桶的“证据”、李薇那张公安局内部的照片和她诛心的警告、喷出的鲜血、栽倒前的无边黑暗……
绝望和冰冷瞬间再次攥紧了心脏。
我没死？被谁捡到了这个鬼地方？
“醒了？” 一个嘶哑、干涩的声音突兀地在角落里响起。
我猛地一惊，循声望去。
角落里那堆破烂杂物动了动。一个佝偻的身影慢慢站了起来，动作迟缓而僵硬。
是那个网吧里的拾荒老头！
他端着一个掉了瓷、边缘豁口的破搪瓷缸子，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缸子里冒着微弱的热气。
“喝点水。” 他把缸子递到我嘴边，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依旧没什么表情。
我看着他布满沟壑的脸，看着他枯瘦的手，看着他递过来的那个脏兮兮的缸子。网吧里他数出十块钱、递给我泡面的画面，和此刻重叠在一起。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再次涌上心头。我竟然……沦落到被一个拾荒老头收留、施舍的地步？
但我太渴了。喉咙里的灼烧感几乎要让我发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无用的自尊。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虚弱得不听使唤。
老头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他伸出枯瘦的手，没什么力气，但还算稳当地扶住我的肩膀，帮我稍微坐起来一点。然后，把那个破搪瓷缸子凑到我干裂的唇边。
温热的水流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和漂白粉的味道，涌入我干渴的口腔。这味道极其糟糕，但对于此刻的我来说，无异于甘泉。我贪婪地大口吞咽着，水流冲刷着喉咙里的血腥和苦涩，带来一丝短暂的、虚假的慰藉。
大半缸水下肚，火烧火燎的感觉稍微缓解。我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
“你…咳…咳…” 我想开口问，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像移位了一样疼。
老头默默地收回缸子，放在旁边一个倒扣的破桶上。他又慢吞吞地走到角落，从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里，摸出半个冷硬的、干瘪的馒头，递了过来。
我看着那半个馒头，表皮己经发硬发黄。胃部因为水的刺激，再次发出剧烈的、饥饿的哀鸣。但我没有立刻去接。
“为什么…救我？” 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老头浑浊的眼睛看着我，沉默了几秒钟。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看透世事般的麻木和深深的疲惫。
“倒在我脚边了。” 他开口，声音依旧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总不能…看着你死那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血…流得吓人。”
就因为这个？一个倒在路边的、陌生的、满身血污的流浪汉？
我看着他那双浑浊得几乎看不到底的眼睛，里面没有怜悯，没有好奇，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也许，在他漫长的拾荒生涯里，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死亡和落魄，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救我，或许真的只是像随手捡起一个碍路的空瓶子一样，只是出于一种近乎麻木的本能，或者……仅仅是因为我“倒在了他脚边”？
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再次将我包裹。我这条命，竟然只值“倒在脚边”西个字？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最终，我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半个冰冷的、硬得像石头的馒头。
指尖触碰到馒头粗糙的表皮，冰冷而坚硬。我低下头，像啃噬自己的血肉一样，用力地、近乎凶狠地咬了下去。干硬的碎屑卡在喉咙里，混合着残留的血腥味和铁锈味，难以下咽。但我强迫自己，一口，一口，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着。
老头不再看我。他默默地坐回他那堆破烂旁边，佝偻着背，像一尊融进阴影里的雕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