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药油被掌心温度捂热,细细涂抹在萧凛肌肉紧绷的小腿上。
书房里炭火烧得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昨夜雨水的冲刷并未能彻底洗净庭院石缝里的暗红。
我垂着眼睫,指尖力道均匀,仿若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对峙从未发生。但紧绷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
“嘶——” 一声细微的抽气声从头顶传来。
我动作微顿,抬眼。
萧凛靠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厚重的毯子依旧盖在膝上,维持着“残废”的表象。
他手中握着一卷边境军报,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而是沉沉地锁着我,带着审视和一种尚未褪尽的、野兽般的警惕。
方才那声抽气,显然是我按到了他昨夜发力时拉伤的某处筋络。
“弄疼将军了?”我轻声问,语气恭谨,眼神却坦荡地迎上去,没有半分畏缩。
他盯着我,薄唇紧抿,眼底暗流翻涌。昨夜那句“睫毛颤得厉害”似乎还在空气中回响,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精准,戳破了他精心构筑的堡垒。
半晌,他才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无妨。”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福伯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刚煎好的药,眼神一如既往地沉静如水,只在掠过萧凛盖着毯子的腿和我沾着药油的手时,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波澜,快得难以捕捉。
“将军,该用药了。”福伯将药碗放在书案上。
萧凛看也未看那碗药,只挥了挥手。
福伯躬身退下,临走前那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我,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药气氤氲。
我洗净手,端起那碗黑沉沉的药汁,走到他身边。没有像往常一样恭敬地递过去,而是首接递到他唇边。
这个动作打破了某种无形的界限。
萧凛的瞳孔骤然一缩,周身瞬间腾起一股迫人的低气压,目光如刀般剐过来。
我稳稳端着碗,迎着他的视线,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
“将军昨夜劳神费力,这药,趁热喝才有效。” 言下之意,别再摔了。
昨夜他徒手拧断刺客脖颈的狠戾还历历在目,这“废人”的戏,此刻在我眼中显得格外荒诞。
他死死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我看穿。空气凝固,仿佛有细小的火花在无声碰撞。
就在我以为他又要暴怒掀碗时,他却猛地抬手,却不是打翻药碗,而是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将我往前一带!
我猝不及防,身体前倾,手中的药碗险险稳住,几滴滚烫的药汁却溅了出来,落在我的手背上,瞬间烫红一片。
“你倒是不怕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砂砾般的质感,气息拂过我的额发,危险而灼热。
攥着我手腕的手指,指腹粗糙,带着薄茧,紧紧贴着我的脉搏,似乎想从那急促的跳动里分辨出什么。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手背上的烫伤也火辣辣的。
我稳住呼吸,抬眸首视他近在咫尺的、充满压迫感的脸庞,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长睫下,那深潭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愤怒、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看穿后的狼狈?
“怕。”我清晰地回答,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
“但更怕将军真成了‘废人’。” 这句话一语双关。怕他真残,更怕他这装残背后所图谋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巨浪会反噬自身。
他眼底的戾气似乎被这句话刺得波动了一下,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却丝毫未松,反而更紧了几分,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他俯身,靠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带着药味和男性气息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沈微,” 他念着我的名字,第一次不带姓氏,字字清晰,如同烙印,
“你到底是谁的人?”
“将军说呢?” 我不退反进,忍着痛楚,将手中的药碗又往前递了半分,几乎贴上了他的唇,
“现在,我是您明媒正娶、在官府落了红契的将军夫人。” 身份,是此刻我唯一的盾牌。
他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从那清澈的瞳孔里挖出最深的秘密。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淌。
突然,他另一只空着的手猛地抬起,却不是推开药碗,而是一把扣住了我的后颈!
巨大的力量迫使我低下头!
下一秒,温热的、带着浓重苦味的液体灌入口中!他竟就着我的手,近乎粗暴地仰头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动作迅疾而猛烈,药汁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滚过凸起的喉结,没入衣襟。
“咳咳……”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灌药呛得咳嗽起来,手腕和后颈的钳制却在他喝完后瞬间松开。
他重重地将空碗顿在书案上,发出“哐”一声闷响。药汁的苦涩似乎激起了他骨子里的暴戾,他抬手,用拇指指腹狠狠擦过嘴角残留的药渍,动作带着一股野性的狠劲。
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饮鸩止渴般的、冰冷的审视。
“夫人,” 他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却比刚才更深沉难测,
“既然这么关心本将的身体……”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手腕上被他攥出的红痕和手背的烫伤,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从今日起,这药,就由你亲自煎,亲自端,亲自看着本将喝完。一次都不许落下。”
这哪里是信任?分明是更严密的监视,是将我彻底绑在他身边的桎梏,也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试探与角力的开始。
我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漩涡,感受着手腕上残留的痛楚和药汁的苦涩在口中蔓延,缓缓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平静无波:
“妾身遵命。”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案上,却驱不散这书房内弥漫的药味、血腥味,以及那无声无息、却更加汹涌的暗流。
将军府真正的棋局,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落下了第一子。
而我这个替嫁而来的棋子,己被迫站在了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