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闻言,眉眼微微一紧。
“皇阿玛”永琏顿了一顿,语气才更低沉些,“她才满岁,整日不过嬉笑玩闹,连话都不会说一句……这一夜若真咳得再重些,后果……”
乾隆脸色微沉,一只手缓缓握住了桌上那盏茶。
“皇阿玛”永琏垂首,声音低而清晰,“那兔子,是紫薇所缝。”
这句话说出口,殿中气氛陡然变了几分。
乾隆沉默良久,才幽幽道“你皇额娘己经说过了,是误吸柳絮,不追究。”
“可儿臣难信这是‘巧合’。”永琏一语出,语中不带火气,却有一股掷地之力。
“紫薇己经七岁,识得布匹,晓得绣线,却不知柳絮致喘?
乾隆霍然抬眼,目光冷了几分“你这话,是在质疑紫薇有意为之?”
“儿臣不敢妄断,但儿臣心中过不去。”
乾隆目光沉沉,手指轻敲几下桌面,声音却渐低“你从前不曾如此急言。”
“从前不是她。”永琏不避讳,“儿臣眼睁睁看着景璱妹妹远嫁,儿臣没有护住她。”
“若今日云澈也要因一句‘无心’之过,受惊受病,儿臣便不配做兄长。”
乾隆眉头皱得更深,却不再训斥,只淡淡一问“你皇额娘可知道你来见朕?”
“知道。”永琏低声道,“皇额娘让我来劝皇阿玛。”
乾隆哂然轻笑一声,声中竟多出几分苦意“劝我?”
“她说,皇阿玛难安,却不好发作。”永琏看他一眼。
“她知您心疼,但这件事,若皇阿玛真要动怒,便是一道旨意的事。”
“可您没有。”
乾隆盯着他,许久才缓缓道“你以为朕是念着紫薇是自己骨血,所以宽恕?”
永琏不答,只低头。
乾隆起身,缓缓走到殿窗前,掀开帘角看向外头阳光洒落的御道,语气微缓。
“若是旁人,或许一案办了,斥责、责罚、甚至下诏逐出都可为。”
“可偏是紫薇。”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几分,“她那张脸,是雨荷的模样。”
“朕看她,就像是看见从前犯下的错”
永琏静静站在原地,未出声。
乾隆忽而低声叹了一句,“可你说得也对——若云澈因此真有个好歹,她们母子便是万死也赎不回。”
他望着外头初绽的杏花枝,目光微敛,仿佛在看一场旧梦。
“皇阿玛,紫薇聪慧不假,可那份心思,怕不是寻常七岁女儿有的。”永琏语声清淡却极清楚。
“儿臣不愿将她敌视,但宫中风浪深,皇阿玛不能只看她一双清亮眼睛。”
乾隆忽而回头,看着眼前己然英挺的儿子,目光久久未动。
良久,他轻轻点头“你如今倒也敢言。”
“儿臣不求皇阿玛偏宠,只求她能活得明白、活得畅快。”
“哪怕她哭,她笑,她疯,她跑……只要别再夜里咳得喘不上气。”
他话说到此处,己是哽然,却仍拱手立于殿中,不曾有丝毫松动。
乾隆缓缓走回榻边,坐下,沉声道“你说的,朕都听见了。”
“朕说过了此后,长春宫内,一应出入、礼制、玩物,由皇后亲定。”
“紫薇……”他低声道,“朕会让她远些,不责她,但也不会纵她。”
永琏一松手,长揖到底“儿臣,谢皇阿玛。”
永琏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时辰尚早,便又折回了长春宫。
容音缓缓放下书卷,抬眸看着这个己然出落得英气沉稳的长子,目中带着些许笑意:“怎的还未回府?”
“儿臣不放心额娘。”永琏温声道。
“这几日忧思太重,若不调理,恐伤神耗体。”
殿外,阳光洒入石阶。永琏起身,为母亲斟茶。正饮之间,忽听院外一阵笑声传来。
“皇额娘——”
永琮蹦蹦跳跳地冲进殿中,一见永琏,先是一愣,然后高兴地一把抱住永琏的腿“二哥,你来啦!”
永琏蹲下将永琮抱起,“此刻,上书房应该还没散学吧!”
永琮小嘴一撇“我偷偷溜出来的。”
他说得毫无羞愧,倒满脸得意,“听说妹妹今天好了些,我就想来逗她玩。”
容音好笑又无奈:“这调皮劲儿,你妹妹日后可千万别学了你去”
永琮嘿嘿笑着,“妹妹笑得好看,我想她多笑一会儿。”
不等众人应话,乳母己抱着小燕子从暖阁走出。
小燕子穿着软绵绵的鹅黄色小肚兜,头发细软,眼睛圆亮,一看见永琮就咯咯笑。
“妹妹——”永琮张开手扑过去。
永琏也凑过去逗了逗她,小燕子扯着他衣襟,嘴里呀呀乱叫,嘴角流着口水。
永琏抬手将她抱起,小家伙在他怀中格外乖巧,居然不哭不闹,抱着哥哥的指头不撒手。
“皇额娘,妹妹是不是长胖了?”永琮凑过去摸了摸小燕子的脸。
“是啊。”容音笑得眉眼弯弯,“多亏你们两个整日念叨她,她心情好,吃得也多。”
“那我们以后天天都来!”永琮一拍胸脯。
容音一时笑意更深,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久违的安定。
春光暖暖,宫中人影错落,小燕子在两个哥哥中间被轮流抱着,咿咿呀呀地比手划脚。
她还不会说话,却能让这宫墙之中,添上几分真正的欢声笑语。
而这,正是容音曾梦寐以求的生活——不争、不惧、不忧,只在这重重宫墙之内,守得几份真实的亲情。
仲夏将近,长春宫内,小燕子己不再是襁褓之中的软团团。
她如今一岁三个月,走路摇摇晃晃,说话也能蹦出整句。
最爱说的,便是“阿玛,抱!”还有“额娘,亲!”
容音常常无奈“这孩子不肯走几步路,逢人就要抱。”
明玉却悄悄笑“小主子这是知道自己皇上和娘娘都宠她,专拣疼她的去撒娇。”
这日午后,长春宫中气氛轻松,小燕子被放在殿中地毯上,自顾自地和一只拨浪鼓“搏斗”。
她一边咬着鼓柄,一边嘟囔着“坏鼓鼓,不听话。”
魏璎珞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才坏呢,小手劲那样大,连绢帕都扯破两方了。”
小燕子不理她,忽而站起身,两只小脚踏得重重的,踩在地毯上“哒哒哒”地冲过去,一头扎进魏璎珞的膝头。
“疼——”她捂着额头,眼眶泛红,嘴巴却一撇,想哭又憋着。
魏璎珞一把抱起她,轻轻拍着“哎哟哟,这是谁家的姑娘,连走路都跟打仗似的?”
小燕子吸吸鼻子,忽然仰起脸,用小手点点自己的额头“这儿痛,璎珞亲亲。”
魏璎珞一愣,接着“扑哧”一笑“你可真会哄人。”
“我乖嘛。”小燕子抱着她脖子,脑袋在她肩窝蹭啊蹭,“额娘说,乖宝宝才有人疼。”
她这一蹭,正好把魏璎珞衣襟上的玉佩扯掉。
“哎哟!”魏璎珞惊叫一声,“你这猴儿!”
小燕子一把抓住那玉佩,高高举起,“我赢啦!”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笑声,是永琮又来了。
他一进门就高喊:“妹妹——我给你带糖豆来了!”
小燕子立刻一跃而起,连滚带爬扑过去:“七哥!”